一條穿村而過的小溪
■ 汪吉萍
彎彎繞繞的,一條小溪依然穿村而過。離開它,又回來看它,在一離一回之間,在一注視一回味之間,我的童年就回來了。無數(shù)次夢見拱橋上的青石板還在,可搖搖晃晃的小木橋以及上面搖搖晃晃的人不見了;蹲在溪邊,用棒槌敲打衣服的女人也不見了;夏天里,放學(xué)后脫光衣服往水里一跳,或手拿小漁網(wǎng),站在小溪里捉魚撈蝦的孩童也不見了。洗菜的人,磨菜刀的人,從田間山頭勞作歸來后,拿塊毛巾就著溪水洗臉洗腳的人。他們隨太陽下落,隨月亮升起,隨溪水東去,都不見了。
一條小溪,就像人身上的血脈一樣,它是村莊的血脈,溪水早已融入了村民的生命里,養(yǎng)育我又牽著我。雖然我不知道它存在了多少年,但我知道,祖祖輩輩的人都離不開它。這不,在這個春天,在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和著溪流的韻律,踩著溫暖的陽光,我又回來了。
源源不斷的水是從山坳里流下來的,那是大自然對人類的饋贈。多少年過去,它一直與村民的日常為伴,與稻、麥、果、蔬與家禽、家畜的生養(yǎng)和繁衍為伴。溪邊的桃樹換了幾茬,我沒問過,在溪水邊覓食的小雞肯定也不知道。還有那在小溪里歡快地游來游去的鴨子,它們一會兒互相追打著嬉戲,一會兒又用扁扁的嘴去梳理后背的羽毛。許是感染了,溪邊樹上的小鳥,一直鳴啾啾的,它在唱歌嗎?如果是在說話,那一定是在學(xué)村民說著感慨的話。
“人來鳥不驚”,頭上頂著紅紅的冠的母雞和雞尾翹著又長又黑的羽毛的公雞也不驚,它們在溪邊悠閑地散步,餓了就去草叢中找小蟲子吃;鴨子膽小,人來了,則“撲通撲通”往溪水里跳。多么熟悉的畫面,那也是我記憶里為數(shù)不多的不變的情境之一。
依山傍水,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地方了。溪水是村里人的水,它繞著村莊,也繞著我,繞著繞著,這條小溪就改頭換面了。小溪兩岸都用磚頭砌整齊了,溪邊泥濘的小路,也變成了水泥路,小木橋自是變成了水泥橋。那座代表歲月的青磚小拱橋,父親從它身上走過去了,父親的父親的父親,從它身上走過去了。如今,在它身上來來回回走著的我,還遠(yuǎn)遠(yuǎn)沒走夠呢,我又怎么能夠走夠。那拱橋側(cè)面青磚上深綠色的青苔重疊著,一輪一輪。青苔的褶皺里,總有一些東西在發(fā)光。這深沉又讓人欲罷不能的光,它照應(yīng)著小拱橋的前世今生。我知道,它的歷史使命永遠(yuǎn)沒有完。怎么著,它也得立在那里;怎么著,它也得等村里一代一代的人,從它身上走過去,就像等著一群又一群在它身邊覓食的雞、在它身下游玩的鴨一樣。
我沒有理由不來來回回地走。你看,小拱橋邊上的水泥電桿上現(xiàn)在掛著燈呢,燈是太陽能燈。這樣的燈好多呢,村里的角角落落里都有。有燈光照耀的溪水,似乎比白天跳躍得更歡,怎么能不跳躍得更歡?夏天,一到晚上,溪邊的燈一起亮起來。雞和鴨是回家睡覺了,但人都出來了,一個個手拿扇子或坐在溪邊的石墩上,或倚在溪邊的護(hù)欄上。溪邊的護(hù)欄,也像溪邊的燈一樣,是春風(fēng)吹拂出來的,是時代的印記。
真是涼快。大人這么說,小孩子也這么說。扇子是用來趕蚊子的,水邊嘛,蚊子要多一點,但這又能怎樣?坐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說得越來越少了,侃大山的和編故事的肯定還有。但更多的,則是說說時事和新聞,說說前輩人做夢也想不到的好日子。貧窮不見了,閑暇之余,咱就自娛自樂唄,像過日子一樣,各盡所能。于是,大家一起坐在溪邊納涼的情景往往是這樣:有時人人捧腹大笑,有時又爭得面紅耳赤,這有何妨?誰對誰錯真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種生活的氣氛,是這種氣氛下互相幫襯、一起向前的村里人。
小溪,拱橋,路燈,依溪而建的房子,那變化最說不清楚了。你拿它們跟哪兒的房子比都可以,比較的結(jié)果還一定不會遜色。別不信,反正這會兒,我早就大跌了眼鏡。
享受先放一邊,村里的人多是勞碌命,我也一樣。溪邊的菜園子依舊,但圍園的籬笆不見了,取代籬笆的是用小磚頭砌成“工”字形的小圍墻,吃不完的白菜抽條了、開花了,隔老遠(yuǎn)就看得見,也能聞著花香。芹菜、大蒜不爭春,它們自知個小,不能像豌豆一樣,從圍墻上爬出來撩人,只能在圍墻“工”字間的小孔里,被路人偷窺。
小時候,最羨慕在溪邊的菜園子。那時我家的菜園子離小溪比較遠(yuǎn),這要是平時澆個菜還好說,若是夏天,就得小心伺候。每天傍晚,大人小孩誰有空,就得去小溪里挑水澆菜,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我家的菜園子離小溪遠(yuǎn),我滿頭大汗地澆一擔(dān)水,別人家就已經(jīng)澆了好幾擔(dān)了??吹侥切┎藞@子在小溪邊上的人不用挑水,用一把長勺子從小溪里舀了水直接潑進(jìn)園子時,我羨慕得不行。
如果說稻谷是我們的主食,那辣椒就是我們的主菜了。在老家,每到春天,栽種最多的還是辣椒。老家種辣椒有一個特別之處,那就是等辣椒苗長到開花結(jié)果的時候,要給辣椒苗松土、施肥后再用稻草或油菜稈把土蓋嚴(yán)實了。這是祖輩積累的經(jīng)驗,一是防止長草,二是防旱保墑。但遇上干旱,還是要給辣椒苗澆水。曬了一天的土壤是熱的,一勺水澆下去,“哧”的一聲,也只能是打濕土壤的表層。就算這樣,每天澆一次,是對生命的延續(xù),也是生活的延續(xù)。
如今,小溪還在,菜園也還在,給菜澆水也時有發(fā)生。那溪水的清澈,那菜蔥郁的綠,盡管現(xiàn)在都鮮活地呈現(xiàn)在面前,但我總感覺有幾個世紀(jì)那么久遠(yuǎn)。一些不更事的孩子用家里的自來水澆菜時,大人總會忍不住說,這是翻身忘本。去小溪里挑水澆菜,又能怎么地呢?祖祖輩輩的人,不都是這樣挑過來的嗎?
苦過,累過,窮過;愁了,樂了,富了。向外透露故鄉(xiāng)的美,不僅僅是小溪水,還有春風(fēng)和文字。能證明一個村子歷史久遠(yuǎn)和日新月異的,還有故鄉(xiāng)的很多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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