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明明
走進石門澗,居然糾正了一處訛傳。訛傳稱,慧遠在東林寺修佛布道,幾十年足不出戶。若是過了虎溪小橋,便招來了對面山嶺的虎嘯。其實,慧遠偏偏是出了戶門的,那一年,公元400年,不是他一人獨行,而是組團出游,團隊里居然有30多人,算是大型團隊了,放在今天,夠載滿一輛大巴車。出游旅行目的地,便是我正在喘氣觀景的廬山西麓石門澗。
石門澗距離東林寺大約5公里。這段距離,是慧遠用心丈量計算出來的。游后,他興致盎然,神思飛揚,便留下了《游石門詩并序》,這篇詩文被稱為中國歷史最早的山水游記。其“序”很長,開篇第一句便是“石門在精舍南十余里,一名障山”;其“詩”很風景,也很哲學(xué):“超興非有本,理感興自生。忽聞石門游,奇唱發(fā)幽情。褰裳思云駕,望崖想曾城。馳步乘長巖,不覺質(zhì)自輕。矯首登靈闕,眇若陵太清。端坐運虛輪,轉(zhuǎn)彼玄中經(jīng)。神仙同物化,未若兩俱冥?!痹撛娙谕ò偌?,豁然達觀,有道家的“太清”,有道教的“神仙”,當然,更少不了佛家的“虛輪”等等。一句話,在這里,慧遠師傅不只是身體登上了山頂,且心性也走到了極處。
“神仙同物化,未若兩俱冥。”這句最是經(jīng)典,意思是,來了石門澗,都是真神仙。什么是真神仙?精神升華了,跳出了生死大限桎梏,沒有生死離別之痛,羽化成了真神仙。
原來,神仙并不神秘,神仙只是一種歸零后的心境而已。
儒釋道,都是智慧。不同智慧,各有法門,走到了最后,卻是殊途同歸,一個字概括,便是,靜;兩個字,安靜;三個字,真安靜。任云卷云舒,任花開花落,寵辱不驚,生死兩忘,安適平靜。
能讓人心靜下來的風景,才是真風景。
廬山奇峰遍布,由天池山、鐵船峰對峙下來,深壑幽幽,亂石縱橫,古木參天,峽谷內(nèi),窄處如門。石門澗這一稱謂,十分生動形象。深長峽谷內(nèi),處處探幽,又處處開通,潺潺水聲,不絕于耳,不時見得飛流瀑布噴自天際。兩側(cè)山峰,怪石嶙峋,其形其狀,如人如獸,不由得惹人生出許多意外的聯(lián)想。
高山催生出人的攀登欲和征服欲,深谷曲徑通幽,遠離紅塵喧囂,置身其中,心生幽靜。心境如何,有時由不得自己,會被風景牽著走。
回首下看,凡塵之中,便是那處曾經(jīng)金戈鐵馬殺聲震天的岳家市。有據(jù)可查,那首名為《滿江紅·怒發(fā)沖冠》的“抗金宣言”,便在這里誕生?!芭l(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笔难藻P錚,氣沖云霄,堅定決絕,如廬山磐石。然而,如同紅顏多薄命一樣的宿命,自古英雄豪杰多難善終。他本想終老于廬山腳下,永守青山,可廬山石門澗,竟成遺夢。三十九年風雨人生,含恨而去。望子成龍“盡忠報國”的岳母,就長眠在眼下不遠山丘上。真快啊,一千年眨眼就過去了。
青山處處埋忠骨。石門澗該是記住了英雄母子的。
石門澗安靜著,緘默不語。更早些時候,也是一個秋天,那位才子被逐出京都,落魄著來了這里,安頓了他的靈魂,因為他覓得安靜:“石門無舊徑,披榛訪遺跡。時逢山水秋,清輝如古昔。常聞慧遠輩,題詩此巖壁。云覆莓苔封,蒼然無處覓。蕭疏野生竹,崩剝多年石。自從東晉后,無復(fù)人游歷。獨有秋澗聲,潺湲空旦夕?!笔堑?,他就站在這,聽見了流水,想起了慧遠,無有嘈雜,“獨有秋澗聲”,一來二去,秋澗流水,愉悅的不光是聽覺,更有方外的安靜心境。他是江州司馬白居易。
十里外的晨鐘暮鼓,還有那聲“南無阿彌陀佛”,這里也是能聽得到的,不信的話,拾級而上,抬步漸行,幽靜中,清晰聽得自己的心跳,那怦然律動,若是音樂,不是進行曲,不是交響樂,該是若隱若現(xiàn)的禮佛贊歌。
夏末初秋,天氣濕熱,步伐有些滯凝,好在怡人景致入目入心,漸漸能共鳴慧遠師父的心得——“不覺質(zhì)自輕”,身心在無形中干凈輕快了起來,用心去聽,好一個安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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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王嘉琪
責編:鐘千惠
審核:楊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