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沖動
■ 付賽鷹
20世紀90年代初,我在武寧縣船灘鄉(xiāng)遼田民辦初級中學任教導主任。那時,我剛師范畢業(yè),二十來歲,渾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勁。我家離遼田民中約兩公里,但我除了周末,幾乎都待在學校。
遼田民中建在遼山西麓一個沙洲里,地面上到處都是潮沙和鵝卵石,幾乎沒有土壤,當地人稱之為“沙洲駁”。當時,船灘鄉(xiāng)有3所初中,一所是船灘中學,校址在船灘集鎮(zhèn),招收成績上乘的生源。還有兩所民辦初中,一所是處于船灘鄉(xiāng)東南方的侖上民辦初中,另一所就是處于船灘鄉(xiāng)東北方的遼田民辦初中了。民辦初中招收的就是那些船灘中學分數線以下的生源。在行政歸屬上,船灘中學屬縣教育局管,而民中則屬鄉(xiāng)教育辦管。
遼田民中建在當地村民都不感興趣的荒灘上。學校坐北朝南,呈七字形布局。校舍屬磚木結構,兩層,屋頂鋪蓋著那種老式的溜水瓦片。房子的下層是4間大教室,上層是教師辦公室及學生宿舍,校舍的西側朝南轉折的部分是廚房。老師們對校舍的簡陋沒有怨言,大家最頭疼的就是學校沒有圍墻。每到夜晚,經常會有小混混到校園里鬧事。教務主任的我,一到晚自習時間就會在校園里巡邏。
有一天晚上,我發(fā)現初二班的教室里傳來一陣騷亂的聲音,原來有人從窗外用一頭插著縫衣針的蘆花棒騷擾靠窗的女同學。我朝窗外大聲呵斥一聲,他們像老鼠一樣頃刻間跑得無影無蹤。約莫過了半個小時,教室里又傳來女同學的尖叫聲,一個女同學的右臂上被窗外的蘆花棒深深地刺了一下,手臂上都滲出了血珠。我生氣極了,迅速地順著墻根追了出去。結果發(fā)現,他們早就跑遠了。
我隱藏在墻外一棵蘆花叢的后面。外面黑黢黢的,空氣中彌漫著田野里的泥土混合著禾苗的氣息,不知名的野蟲野鳥叫個不停,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而祥和??晌倚睦锶紵苄艿呐穑蚁M且换锘旎煸琰c出現,我要抓住他們,好好地教訓他們一頓。此刻,蚊子嗡嗡作響,好像有預謀的轟炸機不停地騷擾我。約過了10分鐘,一個高個子的男孩領著五六個混混貓著腰從田埂上走過來,慢慢地向教室的窗口靠近。我耐著性子讓他們走近些,再走近些。當他要把一根一米多長的蘆花棒伸向窗內的時候,我一個箭步沖過去,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他一邊反抗,一邊對我大罵。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辦公室后,才看清他的面目。這個男孩個子很高,但滿臉稚氣,約莫十一二歲的樣子。我憤怒地問他:“你為什么要騷擾女同學?”他說:“關你什么事?”我說:“我是這里的老師,你敢動我的學生,我就對你不客氣!”“我就動你的學生,你敢把我怎么樣?”他昂著頭,挑釁地對我說。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腳踢過去,直接把他踢倒在地。他說:“你死定了,你有種再踢我一下!”“嘭”的一聲,我又對著他的大腿踢了一腳。本來我是不打算踢他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把我心中的怒火徹底點燃。
半個小時以后,校園里來了一伙人,我看不清有多少人,只知道是黑壓壓一片。我知道他們是來找我算賬的。為首的人是男孩的哥哥,他對著辦公室喊:“哪位是付老師啊?出來一下!”我應聲而出。一群人迅速地把我圍在了中間。我試著跟他們講道理:“各位,我向大家說明一下……”可還沒等我說完,就有人用力地推我一下,說:“不管怎么樣,你也不能打孩子呀?”我被推了一個趔趄,倒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這個人又用力推了我一下,說:“你一個堂堂的人民教師,怎么可以隨便打人呢?”就這樣,我像一個猴子似的被他們恣意地推搡、戲弄、侮辱。此時此刻,一切的解釋都是徒勞。我心里明白,他們今天不是來解決問題,而是來鬧事的。
過了好久,我從地上爬起來,強忍著怒火說:“你們要冷靜,有話好好說,如果你們再這樣下去,你們會后悔的!”他們哪里聽得進去,大聲地說:“你打了我們的孩子,你今天就要給我一個說法!”話音剛落,又有一個人沖了過來,一把將我推倒在地。
這時早已到了熄燈的時間,有的同學已經進了寢室歇息,但大部分的孩子都圍在操場上看熱鬧。我知道這樣不行,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跑到二樓的司鈴處,把那半塊司鈴用的、鐵鑄的大磨盤敲得天響。我邊敲邊說:“同學們趕快集合,同學們趕快到操場集合!”幾分鐘后,六七十人的隊伍迅速集結。我用嘶啞的喉嚨說:“同學們,你們趕快回家。今天你們的老師生命安全受到嚴重的威脅!”當時,我大腦里一片空白,我想讓那幫施暴者有所收斂,但我更害怕學生受到傷害。那時在學校住宿的學生,離家最遠有三四公里,最近的住在離學校一河之隔的堪頭村。此時天已黑,交通設施簡陋,大部分孩子回家?guī)缀醵家嫠???赏瑢W們沒有怨言,他們理解我的做法,不到幾分鐘的時間,都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學校。
見動靜鬧大了,那伙人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一時間也都走光了。我望著空蕩蕩的校園,內心波瀾起伏。躺在床上,我反復思量我今天的所作所為。我知道,我打孩子不對,我把學生半夜放回家肯定也不對。但我明白,我維護學校的安全是對的。我用我的青春構建學校的圍墻是對的。
當晚,約莫是子夜時分,有人敲響了我的門。門外站著的是被我踢過的孩子的哥哥,同行的還有他們的祖母。我沒有開門,還沉浸在剛才被侮辱的憤怒和痛苦之中。門外,那位老太太對我說:“付老師啊,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今天是我家的孩子做得不對,請你千萬要原諒我這個切頭的蠢崽!”見沒回應,她又說:“你就行行好!說起來,我們還是親戚呢,我這個蠢崽的媽媽也是姓付,你還叫她姑呢!”我始終沒有理會他們。
但第二天,我并沒有向派出所報案,只是請學校的老師向教育辦反映了情況。后來,教育辦和鄉(xiāng)政府也調查了這件事。當問及我有什么要求時,我說:“只要他們當面道個歉,并保證下次不要出現這樣的情況就可以了?!庇谑?,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不過從此之后,學校太平了許多。
有意思的是,第二年,我調到遼田小學當副校長兼五年級的班主任時,被我踢過的那個男孩剛好是我班的學生。他似乎特別懂事,與一年前相比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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