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一位基層干部生命的姿態(tài)
追記為救落水群眾犧牲的江西樂平市眾埠鎮(zhèn)副鎮(zhèn)長朱如新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賴星
當(dāng)人們找到他時,已過去17小時。
看到他生命最后時刻的姿態(tài),在場所有人都流下了熱淚。
那是向前游動的姿態(tài),他在犧牲前被洪流一次次沖倒,又一次次游向受困群眾。
50歲的朱如新生前是江西樂平市眾埠鎮(zhèn)黨委委員、副鎮(zhèn)長。今年4月3日,他在防汛巡查時為救落水群眾,跳入洶涌的洪水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日前,朱如新被江西省人民政府評定為烈士。
沒有人生而偉大,只是有人甘愿做出偉大的犧牲。透過親朋和同事的回憶,可以感受到朱如新為他所熱愛的人們所交付的全部。
“一次次被沖倒,又一次次游向被困群眾”
時隔近一個月,方家村幾乎已恢復(fù)到洪水前的模樣。
春耕時節(jié),滿目青翠。只有不遠處的田野中,一道長約三十米的車轍印以及鄉(xiāng)路旁低頭可見的祭祀花束提醒著人們,這里就是朱如新烈士的犧牲之地。
4月初,雷電、強降雨、狂風(fēng)接踵而至,方家村的道路、橋梁被上漲的河水淹沒。
作為鎮(zhèn)里駐村干部,朱如新和其他村干部一起進村入戶,挨家挨戶查看群眾受災(zāi)情況。
4月3日上午10時許,一輛載有4人的面包車不顧勸阻,強行通過危險路段時被突發(fā)的洪水沖下路基。
“快救人吶!有人落水了!”聽到有人呼喊,朱如新和村支書方光明連忙趕來。
眼見洪水就要沒過車頂,朱如新來不及多想,將手機遞給方光明,讓他趕快求援。
話音未落,朱如新便躍入水中,向落水車輛游去。“水太急了,他嘗試了很多次都沒成功。”在方光明哭著撥打電話求援時,體力不支的朱如新被洪水淹沒。
聞訊趕來的干部、群眾立刻展開搜救。駕駛員獲救,剩余3名乘客已經(jīng)遇難,朱如新卻不見蹤跡。
前來增援的上千名搜救人員以落水車輛為中心,將水面搜尋范圍擴大到河流下游5公里。
人們都在期盼,從小在鄱陽湖長大、水性極好的朱如新能平安歸來。
次日凌晨3時許,洪水逐漸退去,搜救人員在距落水車輛約20米處找到了他的遺體。
“溺水者的手通常都是胡亂揮動,他卻始終保持向前游動的姿態(tài),似乎在意識失去之前還想著救人?!眳⑴c救援的樂平藍天救援隊隊員何安生回想起找到朱如新時的情景,強忍著淚水。
“沒有梯子,朱鎮(zhèn)長就讓我踩著他的肩膀上”
為救群眾,朱如新不止一次以身犯險。
2022年6月,樂平發(fā)生超歷史記錄的汛情。處于多條河流交匯處的眾埠鎮(zhèn)險情不斷,多個村莊被淹。
朱如新來到被洪水圍困的村莊,和救援人員一起尋找、轉(zhuǎn)移被困群眾。
循著求救的聲音,他們發(fā)現(xiàn)85歲的葉水英被困在二樓,此時水已有3米多高。
“當(dāng)時情況緊急,沒有梯子,朱鎮(zhèn)長就讓我踩著他的肩膀上去救?!眳⑴c救助的村民王金眾說。
朱如新就這樣一次次用肩膀扛起救援人員,救下多名受困群眾。
洪災(zāi),讓樂平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為提高抵御洪災(zāi)的能力,江西在今年啟動建設(shè)樂平水利樞紐工程,移民安置工作迫在眉睫。
但一些群眾不理解、不熟悉相關(guān)政策,存在抵觸情緒。
“他最大的特點就是和老百姓‘親’,你沖他發(fā)火,他都不發(fā)火?!狈郊掖宕迕穹介L根起初也一度反對搬遷。
搬遷劃不劃得來?建新房鋼筋、水泥、砂石多少錢,工錢夠不夠?朱如新算得比村民還細。
算到最后,村民心里敞亮了,紛紛簽字表示支持工程項目建設(shè)。
方長根提起往事,有些酸楚。
他在朱如新犧牲前就為其寫下了“人民公仆”四個字,但還沒來得及送到老朱手上,便傳來噩耗。
朱如新犧牲次日恰逢清明節(jié),當(dāng)天下午,數(shù)百名群眾冒雨自發(fā)來到他犧牲的地方獻花紀念。
淳樸的百姓以自己的方式,把朱如新記在了心里。
“直到抬手敲門時,才想起老朱不在了”
“咚咚咚……”
數(shù)天前,張占科像往常一樣敲響了老搭檔的辦公室,想和他商量衛(wèi)星圖斑整改工作。
見沒有回應(yīng),他愣了愣神,頓時眼眶濕潤,“老朱已經(jīng)不在了”。
張占科是眾埠鎮(zhèn)二級主任科員,負責(zé)鎮(zhèn)村規(guī)劃工作,朱如新是他的分管領(lǐng)導(dǎo),也是工作上的好搭檔。
“我們幾乎形影不離。”朱如新犧牲后,那些兩人一起工作的片段如蒙太奇般在張占科面前一一閃現(xiàn):
去年4月的一個暴雨天,一起到兩縣交界處的河?xùn)|村委會處理山林糾紛,及時避免了一起群體性事件的發(fā)生;有村民以守護“風(fēng)水”為由,到采石場阻擾礦山修復(fù),兩人便挨家挨戶做通村民工作。
同事們都說,老朱在,心就安。
朱如新在基層一干就是27年,經(jīng)驗豐富、辦法多,無論是村民還是同事都很欽佩他。
對眾埠鎮(zhèn)副鎮(zhèn)長張小康來說,朱如新還是一位好師傅。
張小康是名“90后”,參加工作的第一站在禮林鎮(zhèn)。朱如新時任禮林鎮(zhèn)黨委委員,一老一少不僅是上下級,還是師徒。
有一回,張小康發(fā)現(xiàn)自己的辦公桌旁多了水果、牛奶等許多“禮物”,第一反應(yīng)是“有群眾來送禮辦事”,一時不知如何處理。
他連忙和師傅匯報:“不得了,好像有人來賄賂我?!?/span>
朱如新聽罷,笑著說:“大膽吃,那是我買給你的?!?/span>
原來,朱如新發(fā)現(xiàn)張小康時常深夜加班,便買來東西給他補充營養(yǎng)。
跟著這樣的師傅做事,張小康覺得再累再苦,也心甘情愿。
有時,朱如新也像一位“嘮叨”的長輩,時常講起年輕時的故事。
說得多了,張小康已能背下來。
多年前,朱如新到一家小煤窯檢查安全生產(chǎn)工作,被惡勢力人員拿刀威脅。
“怕嗎?”張小康問他。
“怕肯定怕,但不能慫。”朱如新解釋說,“這是面子問題也是原則問題,如果服軟,‘口子’開了,以后的工作就難做了。我們雖然妨礙了他們的利益,但是保護了老百姓的利益,想通了這點,你做工作就有底氣了。”
在后來的工作中,張小康一直牢記朱如新的教誨。
“師傅不會講大道理,但每每想起他的話,我就感覺很有干勁?!睆埿】嫡f。
“初相識,相中的就是他的善良”
“我特別后悔和你相識,如果沒有相識,你就不會跟我結(jié)婚,你就不會調(diào)到樂平工作。我生氣時想過千萬個我們分開的理由,就是沒想過你用這么一個‘輝煌’的理由不再出現(xiàn)……”
這是葉愛英在丈夫朱如新犧牲后寫下的一段話,訴說著無人可解的思念。
夫妻倆是大學(xué)同學(xué),兩人初相識,她便看上了這個“傻小子”。
那時,同學(xué)們結(jié)伴騎自行車外出游玩,十多公里的山路,去時下坡路多,男生都愿意載女生一程,返程時女生們則被冷落一旁。
就在這時,朱如新主動提出載上葉愛英。
“我們連對方名字都還不知道,他就愿意載,我覺得這個男孩子熱心腸、有擔(dān)當(dāng)?!比~愛英說。
在妻子的印象中,丈夫平常在生活中是有點小磨蹭的人,“但是在跳入洪水的那一刻,他肯定沒有絲毫猶豫”。
朱如新的手機,24小時不關(guān)機,他的電話號碼,群眾都知道。群眾打電話不分時間點,有的晚上十一二點打,有的在凌晨四五點打,有時一打就是一個多小時。半夜響起的鈴聲,還時不時驚擾著葉愛英,讓她也難安眠。
有一次,一戶村民打來電話抱怨,自家廚房被另一戶的樹擋了光線。雙方各不相讓,朱如新為此跑了很多趟去做兩家的思想工作,糾紛最終得以解決。
“當(dāng)時我很不理解,為了這么件小事也值得這么跑?”葉愛英事后想想,當(dāng)初相中老朱,不正是看上了他的“熱心腸、有擔(dān)當(dāng)”嘛。
這些天,葉愛英常常靜靜地坐在家里翻看家庭合影。其中一張照片,朱如新一手提著妻子的包,一手拿著妻子和女兒的外套,看著母女倆在前面合影,幸福的笑容在他臉上蕩漾開來。
今年初,不擅長用言語向妻子表達愛意的朱如新,買來玫瑰種子在家種下。
葉愛英見狀,忍不住打趣:“你認不得玫瑰,必是被騙了?!?/span>
經(jīng)過一個春天的細心呵護,玫瑰種子如今已生根發(fā)芽,似故人來……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編輯:左丹
責(zé)編:鐘千惠
審核:許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