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志堅
我在小伙伴面前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是我還沒進學校啟蒙就擁有了好幾本連環(huán)畫,它們有的是我表哥給的,有的是我在鄰居們房前屋后采蓖麻籽賣給代銷店賺的錢買的。后來讀小學了,又發(fā)現了一個秘密:春節(jié)、六一兒童節(jié)、國慶節(jié),縣城離學校不到兩里地遠的新華書店的連環(huán)畫都會打折賣,打折的幅度達到了對折到三折,平時一角多錢的連環(huán)畫,在這幾天可能三五分錢就可以買到一本,靠著這個折扣,我也慢慢有了半箱子的連環(huán)畫。當然,和表哥相比還是差點,但無所謂,我已經很滿足了。
有一天下午放學后,我拿著一本新買的其實看了好幾遍的連環(huán)畫看,我的小堂叔來找我一起去放牛,我們就一起走了。我們來到一處沙洲上,那里的草已經很長了,青綠而且嫩,兩頭牛很快就低下頭,咕呲咕呲,發(fā)出啃草的聲音,這是最讓人放心的時候了,我倆把韁繩往牛身上一甩,就自顧自玩了起來。
我掏出還沒看完的連環(huán)畫,小堂叔也湊過腦袋來,我們一起邊看邊爭著“這一頁好看”“不,這一頁更好看”。這時,有一頁畫面下方的文字中,出現了一個人名:伍子胥。前面兩個字我都認識,但這個“胥”怎么念呢?我們課本上沒出現過,那就是我沒有學過。原先一個人看的時候,我都是跳過去的,今天可不一樣,我指著那個字,問小堂叔:“叔叔,這是什么字?”
小堂叔很認真地望著那個字不說話,好像在思考著什么,就在我剛要得出“他也不認識,算了”這個結論時,他說:“這個字讀蛋嘛,這個人的名字就叫伍子蛋?!?/span>
“蛋?”我有些疑惑,“這不是雞蛋的蛋呀,那個字我認識的?!毙√檬逭f:“我不是說這個字是雞蛋的蛋,我是說它也讀這個音。你看,它和雞蛋的蛋長得那么像,那就肯定是和雞蛋的蛋一樣讀了?!?/span>
小堂叔雖然也是個小學生,只比我高兩年級,但他畢竟比我大好幾歲,他認識的字肯定比我多,我想他一定是認識這個字的,不然不會說得這么堅決。為了加深對這個字的印象,我倆一起繼續(xù)埋頭看著我手中的連環(huán)畫,遇到伍子胥這個名字又出現時,我倆就一起讀出聲音來:伍子蛋!伍子蛋!引得身旁正吃著草的兩頭牛好幾次顧不得吃草了,抬起頭看著我倆,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我升到三年級的時候,班上來了幾個新面孔,是留級生還是外地轉學來的插班生,老師沒有說。新面孔總是會讓大家多留意幾眼的,我也不例外。我注意到其中有個同學,老師點名時叫他“須某某”,同學們也是“須某某”地叫著他。在和他稍熟之后,有一天我看到他的作業(yè)本“姓名”欄,寫的是“胥某某”。我大吃一驚,問他:“你的姓好少看到哦,和蛋字長得很像呢?!彼卮穑骸笆堑?,我的姓下面是月字,蛋的下面是蟲字,很多人不認識?!蔽矣謫枺骸斑@是個單音字還是多音字呢?”他說:“是單音字,只念一個音。”
我內心有些惶惑,我一直讀著的“蛋”原來是“胥”?那“伍子蛋”就不是“伍子蛋”而是“伍子胥”呀。這個時候,我已經擁有了一本《新華字典》,我裝作無事樣回到自己的座位,翻出字典,找到了這個字,看看拼音,沒錯,是xū不是dàn。我一陣臉紅。
這事給我的刺激很大,也在我記憶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記,以至于當初小堂叔言之鑿鑿地跟我說“伍子蛋”的情形,也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一般。
我的小學語文老師曾經把念錯別字的人叫作“別字先生”,我想我就是一個典型的“別字先生”了。后來,隨著年歲的增長,識字的增多,閱讀面的擴大,還發(fā)生過不少自以為是地讀錯字的事情。電視連續(xù)劇《烏龍山剿匪記》上映的時候,我家里沒有電視,我們村子里有個同伴說到這部連續(xù)劇的名字,他肯定是感覺到我望了他一眼,連忙說:“大家都說是剿匪,我也不認識?!彼俏业男W同學,畢業(yè)后初中都沒上一天,但他那天的直覺是沒有錯的,我的確是以為那是“巢匪”,而不是什么“剿匪”,直到回家翻出字典,才明白自己又當了一回“別字先生”。
其實還認錯過很多字,比如“撐傘”一度以為是“掌傘”,“愜意”總覺得是“匣意”。參加工作后,當然也聽到過不少人念錯別字,有說“誤(娛)樂場所”的,有說“兇(酗)酒”的,有說“培(涪)陵榨菜”的,還有讀“嘎(戛)然而止”“造旨(詣)”“瓜瓜(呱呱)墜地”的。甚至在主席臺上,面對廣大聽眾依然有說“位(蒞)臨”,有說“有得(的)放矢”,有說“千里召召(迢迢)”等情況的,我們也司空見慣了。至于有人把“別墅”故意說成“別野”,那已經是個心照不宣的梗了,往往說者和聽者會相互對視,微微一笑。
為了盡量避免自己當“別字先生”,我還買了一本《中國現代漢語詞典》,配上朋友送的《四角號碼字典》,放在辦公室,遇到不認識的字或者把握不準的字,就翻出來查一查,努力不讓自己再犯“伍子蛋”的差錯。我在看書時是從不在書上寫什么批注、感想一類東西的,唯獨碰到不認識的字,會查閱字典后,在旁邊標注讀音和意思,提示以后不要再讀錯。
早段時間,侄子考上大學,我趕回老家喝升學酒,巧的是我和小堂叔坐在一桌。幾口酒下肚,借著酒興,我跟小堂叔說起四十多年前他教我認“伍子蛋”的往事,小堂叔一臉懵懂。
或許,藏在我心中幾十年的“伍子蛋”,早就被小堂叔丟到不知哪個角落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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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左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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