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九江丨答好白鹿洞書院的時代之問
■ 張海巖
10月10日，習近平總書記來到九江市考察調研，在長江國家文化公園九江城區(qū)段，習近平總書記登上琵琶亭遠眺長江，冒雨沿江堤步行察看沿岸風貌。這次實地考察長江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是習近平文化思想正式提出之后，總書記首次赴地方考察重大文化工程，充分體現(xiàn)了總書記對文化傳承發(fā)展的高度重視。
廬山白鹿洞書院是長江流域重要的文化元素，素有“海內(nèi)書院第一”“天下書院之首”的美譽。書院文化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何發(fā)掘和傳承好白鹿洞書院文化，進一步彰顯長江文化的多元價值，是我們應該答好的時代之問。
書院之名，始于唐代，唐玄宗在長安設麗正書院、集賢書院，用于校書、修書和藏書，是官府整理典籍的衙門，并非教學場所。書院真正得到發(fā)展始于唐末宋初，1200多年間，我國歷代創(chuàng)建的書院超過7500余所，涌現(xiàn)出不少知名書院，白鹿洞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白鹿洞書院
白鹿洞書院歷史大體可分為七個時期：
第一期：胎成時代
唐朝人李渤讀書五老峰下，養(yǎng)一白鹿甚馴，行常隨之，人稱白鹿先生。隱居的地方，四山回合似洞，白鹿洞因此得名。后李渤入仕，于長慶元年（821年），重回江州擔任刺史?；氐浇荩钅畈煌斈晟骄涌嘧x的舊情，在白鹿洞筑樓臺、植花木。從此，白鹿洞成為一處名勝，四鄉(xiāng)文人往來不絕。
因為廬山是個好地方，白鹿洞又小有名氣，到了南唐升元四年（940年），李氏朝廷在白鹿洞建“廬山國學”，成為與金陵（南唐首都）國子監(jiān)齊名的高等學府。
到了宋代，開寶九年（976年），江州地方人士在南唐廬山國學基礎上建起了一所學館，人們稱之為書堂或書院。
太平興國三年（978年），宋太宗御賜國子監(jiān)印本《九經(jīng)》，使得白鹿洞書院名聲大振。當時，海內(nèi)比較大的書院主要有四個：岳麓、應天、嵩陽、白鹿洞。白鹿洞書院因輝煌的辦學歷史和朝廷賜書的榮耀，名列“四大書院”之一。
第二期：鼎盛時代
宋仁宗皇祐末年（1054年），由于兵火，書院被毀，白鹿洞成為一片廢墟，經(jīng)歷了漫長的沉寂歲月。
直到南宋淳熙六年（1179年），白鹿洞書院迎來了歷史上最著名的一位人物，他就是理學家、教育家朱熹。
朱熹到任南康軍（治所在今江西省廬山市），游廬山看到了書院的廢址，決定修復白鹿洞書院，重振儒學。朱熹親自任洞主，籌措資金建成房屋20余間，增置建昌東源莊田作為辦學資本。為擴大影響，請南宋著名理學家呂祖謙撰寫《白鹿洞書院記》，邀請陸九淵講學，并將講稿鐫刻入石，傳為佳話。
淳熙七年（1180年），白鹿洞書院修復完成之時，朱熹率領軍縣官吏、書院師生，舉行開學典禮。朱熹親自升堂講說，并寫下了《次卜掌書落成白鹿洞佳句》一詩?！爸貭I舊館喜初成，要共群賢聽鹿鳴?！薄澳獑枱o窮庵外事，此心聊與此山盟?！毕矏傊橐缬谘员怼?/span>
朱熹在南康恰有兩年，書院的規(guī)?？伤阃耆伤ㄏ碌?。自然也是他成就太大的緣故，一千年來，提到白鹿洞，人人都會想到朱熹；談到朱熹時，也往往想到白鹿洞。
第三期：中落時代
元代，白鹿洞書院隸屬江西行中書省南康路。書院在當?shù)毓賳T維護下，一直興學不斷。元成宗大德年間（1297年至1307年），增置學田四百余畝?！霸娝拇蠹摇敝坏挠菁凇栋茁苟葱绿镉洝分杏涊d了這一事件，碑文至今仍保存在書院內(nèi)。至正十一年（1351年），白鹿洞書院毀于兵火，文物資料蕩然無存。
第四期：復興時代
白鹿洞書院荒廢長達87年后，直到明正統(tǒng)三年（1438年），時任南康知府的翟溥福率僚屬捐俸，修葺和增建白鹿洞書院。從此，沉寂多時的白鹿洞書院大名又復聞于天下。
翟溥福的這次重建，奠定了明朝以后白鹿洞書院建設的規(guī)模，達到了歷史的頂峰。國子監(jiān)祭酒胡儼在《重建書院記》記載此事，并刻成石碑，現(xiàn)立于書院碑廊，是現(xiàn)存石碑中最早的一塊。
成化元年（1465年），江西余干人胡居仁主持白鹿洞。他制定了《白鹿洞續(xù)規(guī)》六條，是對《白鹿洞書院揭示》的補充和完善，對后世的影響也十分深遠。
正德六年至九年（1511年至1514年），江西提學副使李夢陽對白鹿洞情有獨鐘，多次視察講學，在白鹿洞書院留下相當數(shù)量的文章、詩詞和墨跡。今天白鹿洞書院的大門匾額，正是李夢陽所題。
正德十三年（1518年），王陽明出任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手書《修道說》、《大學古本序》等古籍，不遠千里送至白鹿洞書院。次年，王陽明在平定寧王叛亂后，在白鹿洞書院講學。自此之后，陽明心學在書院日益興起。
自正統(tǒng)至萬歷年間，在當?shù)毓賳T的接續(xù)重視之下，書院發(fā)展十分興旺。
第五期：衰微時代
明朝末年，張居正和魏忠賢兩次廢毀全國的書院，白鹿洞書院也遭此劫難，書院被迫停辦。萬幸的是，在改革措施廢止后，白鹿洞書院在當?shù)毓賳T重視下，很快得到修復，并陸續(xù)得到修葺翻新，教學活動也在持續(xù)，直到明朝滅亡。
第六期：維續(xù)時代
清朝前中期，白鹿洞書院多次興修、置田、清租、聘師、招生，在朝廷重視下得到發(fā)展。康熙、乾隆皇帝先后賜予“學達性天”“洙泗心傳”匾額。
清朝末年，白鹿洞書院日益衰敗。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朝廷詔令改書院為大中小三級學堂。白鹿洞書院學田、圖書等資產(chǎn)劃撥給南康府中學堂。
第七期：書院新生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白鹿洞書院迎來了新生，先后被認定為全省和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59年，白鹿洞書院劃歸江西共產(chǎn)主義勞動大學廬山分校，并設立林學系。1979年，成立“白鹿洞文物管理所”。1987年，成立“廬山白鹿洞書院”學術研究機構。1996年，被聯(lián)合國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列為世界文化景觀廬山的主要景區(qū)。
近年來，書院多次進行保護性修繕，在歷史研究、文化交流、研學旅游等方面做了許多有益工作。今天的白鹿洞書院，不僅是對海內(nèi)外游客開放的旅游景區(qū)，更是傳承和傳播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勝地。
歷史遺跡豐富。一是古建筑群保存完整。書院由32座建筑組成為五大院落，建筑面積近8000平方米，豎庭院式住宅布局，自然環(huán)境靜謐清幽。其中，欞星門始建于明朝，是白鹿洞現(xiàn)存最古老的建筑之一。二是古代碑刻有157通，最早為明正統(tǒng)年間，有重建碑、功德碑、學田碑、講義碑、規(guī)約碑以及詩詞歌賦等。近日，國家文物局發(fā)布《第一批古代名碑名刻文物名錄》，中有白鹿洞書院五通碑刻。三是摩崖石刻60方，從南宋到晚清各代俱備，不乏朱熹、婁性、李夢陽等人的作品，有篆、隸、楷、行、草等書體，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
文化底蘊深厚。一是《白鹿洞書院揭示》，是被普遍認同、至今仍在沿襲遵從的教育綱領。二是白鹿洞書院有歷代修志傳統(tǒng)。從明至清，白鹿洞書院志幾經(jīng)增補重印，至今仍存八個版本，為天下書院所不及。三是白鹿洞書院保留有匾額、楹聯(lián)50多副，詩詞歌賦1000多首。
人才層出不窮。一是生徒人才輩出。自南唐到晚清，白鹿洞培養(yǎng)出狀元三人，進士不計其數(shù)。如，一代名相江萬里，《天工開物》作者宋應星，都昌“朱門四友”彭蠡、黃灝、曹彥約、馮椅，故宮博物院原院長徐森玉，辛亥元老彭漢遺，九三學社創(chuàng)始人許德珩，等等。二是名師傳道不息。從南唐到清末僅有姓名可考的洞主就有180多位，可以稱得上一代名師的有45位，遠遠多于天下其他書院。
白鹿洞書院能夠屢廢屢興、延續(xù)千年，充分彰顯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強大生命力，在廬山人文史、中國書院史、教育史乃至思想史占有重要地位。
白鹿洞書院開中國書院制度先河。清代學者王昶在《天下書院總志序》中提出：“白鹿洞書院為天下書院之首。”朱熹修復白鹿洞書院后，引發(fā)了官員、學者興辦書院的傳統(tǒng)。如，江萬里守吉州立白鷺洲書院，守隆興（今南昌）立宗濂書院；楊汝礪守信州建鵝湖書院。清代，一些封疆大吏也帶頭辦書院和講學，張之洞任湖廣總督興辦兩湖書院。縱觀國內(nèi)著名書院，如岳麓書院、東林書院等，無一不沿襲白鹿洞書院的辦學方針?？傊?，我國書院制度在南宋時期能夠衰而復興、長期延續(xù)，與白鹿洞書院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是分不開的。
《白鹿洞書院揭示》為后世提供了學規(guī)范本?！栋茁苟磿航沂尽?，既確定了“五教之目”即教育目標、教學內(nèi)容，也提出了“為學之序”，又規(guī)定了“修身、處事、接物之要”，可謂是“致廣大而精微”。這個學規(guī)把政治要求、品德修養(yǎng)、教育方向和學習方法結合起來，成為教育綱領性文件，為辦學提供了范本和準則。明人顧憲成為東林書院制訂《東林會約》時，納入了白鹿洞學規(guī)以定法程。朱熹在振興岳麓書院時，最重要的一條措施就是頒布《白鹿洞書院揭示》，以端正學風。王陽明說，“夫為學之方，白鹿之規(guī)盡矣”。此外，《白鹿洞書院揭示》一度傳播到東亞等地區(qū)，對朝鮮時代書院教育和日本江戶時期藩校教育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白鹿洞書院促進了人才培養(yǎng)和學術繁榮。古代書院的活動內(nèi)容主要為藏書、供祀和講學三個方面。朱熹對講學尤其重視。以前，名儒學者多講學于私家，朱熹打破常規(guī)，在書院修復落成典禮上，親自為諸生講授了《中庸》首章。朱熹不僅開名儒學者講學書院之風，還獨創(chuàng)了書院的“講會”制度。淳熙八年（1181年），陸九淵帶領門徒訪問朱熹，盡管他們有“鵝湖之會”的學派之爭，但朱熹仍然熱情歡迎陸氏師生，邀請陸九淵講學，形成了著名的《白鹿洞書堂講義》。這種打破“門戶之見”的“講會”制度，在學術界和教育界影響很大，各地書院紛紛效法，使書院成了某一學派或某一地區(qū)學術文化交流中心。
白鹿洞書院是理學宗源、文化中心。理學創(chuàng)始人周敦頤晚年知南康軍，曾在蓮花峰下建濂溪書堂講學，人稱濂溪先生。朱熹知南康軍時，其理學思想體系已經(jīng)形成。他既繼承了周敦頤及二程的思想，又糅合了佛、老的某些思想資料。為了對抗陸九淵的象山學派、陳亮的永康學派等威脅，朱熹決心用自己的政治地位，廬山的自然人文環(huán)境，特別是白鹿洞悠久的辦學歷史和優(yōu)良的治學風氣，建立理學基地，培養(yǎng)理學人才，傳播理學思想，推動白鹿洞成為“理學宗源”。
白鹿洞書院奠定了人文圣山的思想基礎。有學者說，廬山是江西的皇冠，白鹿洞書院是皇冠上的明珠。在水運時代，廬山與長江和鄱陽湖水系天然連接，交通便利，歷代達官顯宦、文人騷客前來游覽、傳道，遂使之成了游覽勝地與文化名山。近代大學者胡適在1928年對廬山進行了三天的實地考察后，在《廬山游記》中提出：（一）慧遠的東林寺，代表中國“佛教化”與佛教“中國化”的大趨勢；（二）白鹿洞書院，代表中國近世700年宋學即理學的大趨勢；（三）牯嶺，代表西方文化侵入中國的大趨勢?？梢哉f，不僅佛道遍及廬山，隨著白鹿洞書院的興起，程朱理學、陽明心學理學的發(fā)展，使廬山成為“真儒過化之地”，造就了廬山作為人文圣山的思想基礎。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親臨書院考察。他指出，要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以時代精神激活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生命力。長期以來，白鹿洞書院“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在強化書院功能、傳承書院文化上還有一定的差距。歷史上長期引領風氣之先的白鹿洞書院，理應在新時代擔當起文化傳承使命，成為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排頭兵”。
唱響“天下書院之首”品牌。白鹿洞是中國重要的文化符號，是中國讀書人的心靈家園。一方面，可在品牌關注度的“形”上作文章。做好品牌形象的整體打造、包裝、注冊、保護、推介、利用，使之家喻戶曉。另一方面，要在豐富內(nèi)容的“實”上做文章。策劃大眾講壇、古典音樂會、詩會等以白鹿洞冠名的品牌活動，充實白鹿洞書院的品牌內(nèi)涵，推動白鹿洞書院逐漸回歸公眾視野，使之無愧于“天下書院之首”稱號。
打造人才培養(yǎng)研究重鎮(zhèn)。書院不同于普通的景區(qū)景點，就在于其接續(xù)傳承了千年文脈。強化書院的教育、研究功能，也應成為應有之義。書院制是國家倡導的人才培養(yǎng)新模式，目前，全國已有180多所高校，繼承古代書院理念，正打造中國特色的高校現(xiàn)代書院制。白鹿洞書院可考慮與國內(nèi)頂尖大學合作，作為書院制的教學場所，推薦、引進名家大師常態(tài)化駐院開辦講習，或作為國學院、文學研究所的實踐基地、研究基地，讓沉寂多年的書院重聞瑯瑯書聲。
賡續(xù)傳統(tǒng)文化教化功能。千百年來，白鹿洞書院形成了明倫知禮、慎思明辨、博學篤行、改過遷善、重義輕利、反求諸己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影響了一代代山長、生徒，以及社會大眾。在新時代，可有揚棄地復原書院祭祀儀式、升堂講學等學習方式，分眾化開辦特色課程，吸引公務員隊伍、企業(yè)家群體、知識分子階層、大中小學生等社會中堅力量，在沉浸式、場景式的體驗中感受傳統(tǒng)文化魅力，在潛移默化中浸潤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滋養(yǎng)。
打造文旅產(chǎn)業(yè)發(fā)展高地。古代書院因有學田的保障，而使其正常運轉。推動現(xiàn)代書院的可持續(xù)發(fā)展，不應僅靠財政支持，更要守正創(chuàng)新，盡早擺脫“門票經(jīng)濟”依賴，探索市場化、產(chǎn)業(yè)化的路子。書院的開發(fā)利用應在做好保護的前提下,探索延伸白鹿洞書院文化產(chǎn)業(yè)鏈條，發(fā)展以國學為核心的文化旅游、工藝美術、教育培訓、文旅康養(yǎng)等業(yè)態(tài)，做好活化、物化、教化文章，以文化產(chǎn)業(yè)大發(fā)展帶動傳統(tǒng)文化大傳播。
塑造九江對外傳播名片。白鹿洞書院有海外文化交流傳播的傳統(tǒng),書院辦學規(guī)制在海外傳播廣泛,也曾為廬山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爭取關鍵一票。書院文化承載著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主流價值，白鹿洞書院是中國書院的典型代表。白鹿洞書院應發(fā)揮國際傳播“排頭兵”作用，創(chuàng)新話語表達、構建共有符號、挖掘共同話題，生動講好中國的書院故事，為中國書院申報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奠定堅實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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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王嘉琪
責編：劉蕓
審核：楊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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