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秀峰“三絕碑”
■ 滑紅彬
廬山秀峰景區(qū)有一塊漢白玉石碑,上面刻著康熙皇帝臨米芾書江淹《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爐峰》的書法作品,簡單點兒說就是江淹詩、米芾書、康熙臨,可以稱之為“三絕碑”。
這塊石碑高約180厘米,寬約62厘米,石質(zhì)堅實細(xì)膩,刻工精湛,毫末必現(xiàn)。碑文為《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爐峰》:
廣成愛神鼎,淮南好丹經(jīng)。此山具鸞鶴,往來盡仙靈。
瑤草正翕赩,玉樹信蔥菁。絳氣下縈薄,白云上杳冥。
中坐瞰蜿虹,俛伏視流星。不尋遐怪極,則知耳目驚。
日落長沙渚,曾陰萬里生。藉蘭素多意,臨風(fēng)默含情。
方學(xué)松柏隱,羞逐市井名。幸承光誦末,伏思托后旍。
元豐三年仲春月書于致爽軒中,襄陽米芾。
“康熙宸翰”“稽古右文之章”
這首詩是南朝著名詩人江淹的作品。江淹(444~505),字文通,少時孤貧好學(xué),博覽群書。宋明帝泰始二年(466)被建平王劉景素辟為幕僚,頗受禮遇。后因諫言觸怒建平王,被謫為建安吳興令。齊高帝蕭道成稱帝之后,江淹升任中書侍郎,之后歷任尚書左丞、御史中丞、秘書監(jiān)、衛(wèi)尉卿等職。入梁,為散騎常侍,左衛(wèi)將軍,遷金紫光祿大夫,封醴陵伯。江淹歷經(jīng)宋、齊、梁三朝,早年仕途坎坷,曾創(chuàng)作出《別賦》《恨賦》等佳作,后來官運亨通,便不再有佳作問世,世人稱之為“江郎才盡”。其實,江淹早年出身低微,需要以文才求得官職,再加上沉淪下僚,不平則鳴,因此創(chuàng)作出不少好詩文,膾炙人口。后來得到了高官厚祿,不再需要以文求官,創(chuàng)作動力自然不足。江淹曾說:“人生當(dāng)適性為樂,安能精意苦力,求身后之名哉!故自小及長,未嘗著書,惟集十卷,謂如此足矣。”當(dāng)他在二十五歲身居高位之后,便把精力放在了朝堂之上,拒絕在詩文中耗費心血。在南齊末年的政治斗爭中,江淹長袖善舞、歷練過人,始終立于不敗之地,并在改朝換代之后依然享受高官厚祿。可見江淹并非“才盡”,而是早已無意為文了。
《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爐峰》是江淹早年的作品。泰始六年(470),建平王劉景素出任湘州刺史,江淹隨行,路過潯陽的時候,同登廬山香爐峰而作此詩。香爐峰是廬山最著名的山峰之一,其山形圓聳,巖石累累,并且常有云氣籠罩其上,頗似博山香爐,故名香爐峰。在漢魏六朝時期,香爐一般都作成仙山的形狀,爐蓋上鏤刻著層層山巒,交疊掩映,山巒之間還有珍禽異獸和奇花異草。焚香的時候,煙氣通過爐蓋上的空隙透出來,裊裊上升,環(huán)繞在香爐的周圍,如同縹緲空靈的仙境。可以說,博山香爐集中體現(xiàn)了古人對仙境的想象。因此,當(dāng)江淹來到廬山香爐峰的時候,一下子就喚醒了他對仙人世界的向往,聯(lián)系到古代著名的神仙廣成子和淮南王。香爐峰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只有乘坐鸞鶴的神仙才能往來其間。江淹在這里巧妙而隱晦地把建平王比作神仙。從“瑤草正翕赩”到“則知耳目驚”則是抒寫在香爐峰上的所見所感,建構(gòu)了一幅奇麗的神仙世界,靈怪矯壯,顯然是受到了鮑照的影響。在香爐峰上,“白云上杳冥”的景象給江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山間云霧逐漸上升,逐漸匯聚,變成大團(tuán)的白云,從峰頂冉冉而起,使香爐峰成為名副其實的“香爐”。游覽過廬山的朋友都知道,廬山的云霧來往無蹤,變化莫測,有時候晴空萬里,突然間云氣升騰,彌漫四方;一陣山風(fēng)吹來,原本厚厚的云霧,頃刻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2022年5月,廬山云海入列中國氣象服務(wù)協(xié)會公布的中國首批15個“天氣氣候景觀觀賞地”,充分說明了廬山云霧的獨特價值和魅力所在。香爐峰的云霧是如此的奇特,深深地征服了江淹,以致后來他將“登爐峰上,手接白云”和“行九石下,親弄絳霓”視為平生“二奇”,念念不忘。江淹站在香爐峰頂,極目四望,目光落在了此行的終點——長沙。寫出了一聯(lián)為后世稱道的詩句“日落長沙渚,曾陰萬里生”,清幽秀麗,頗有謝靈運、謝朓的風(fēng)格。鐘嶸曾評價江淹“詩體總雜”,一語中的。江淹的詩歌以善于模擬而著稱,所作《雜體三十首》模仿了自漢代至劉宋三十位詩人的作品。他的擬作不僅面貌酷似古人,甚至能得古人之神理,可以亂真,例如他模擬陶淵明的詩句就長期被誤認(rèn)作陶詩。在這首詩中,既有鮑照的格調(diào),又有二謝的風(fēng)采,可謂“總雜”。寫景之后,便是抒情,江淹說自己坐在蘭草地上,清風(fēng)拂面,不禁感慨良多,表示自己一直以來努力學(xué)習(xí)松柏的貞潔,拋棄世俗的名利,今天有幸奉和建平王的詩作,有機(jī)會向建平王吐露蘊(yùn)藏已久的志向,并希望繼續(xù)追隨建平王左右。
米芾(1051~1107)是北宋時期著名書法家,字元章,號襄陽漫士、海岳外史,湖北襄陽人,與蘇軾、黃庭堅、蔡京(后改為蔡襄)并稱北宋四大家。米芾早年間曾游覽廬山諸名勝,今秀峰景區(qū)內(nèi)“青玉峽”“第一山”等石刻即為米芾字跡。這幅江淹的《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爐峰》是米芾于元豐三年(1080)仲春所書,當(dāng)時米芾的書法多取法于唐代褚遂良、沈傳師等名家,風(fēng)格秀雅清朗,筆勢縈回飛動,顧盼生姿。元豐五年(1082),米芾在蘇軾的指點下極力研習(xí)魏晉書法,風(fēng)格大變,其筆法之變化豐富、結(jié)體之出人意表、筆勢之凌厲無前,堪稱一代之冠冕,蘇軾稱贊其書法“風(fēng)檣陣馬,沉著痛快,當(dāng)與鐘王并行”,黃庭堅稱贊其書法“如快劍斬陣,強(qiáng)弩射千里,所當(dāng)穿徹”。米芾的這幅《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爐峰》書法作品可以看作是其早年書風(fēng)的代表作,是其研習(xí)唐人書法的成果體現(xiàn),具有別樣的藝術(shù)價值和歷史價值。
康熙皇帝是清朝入關(guān)之后的第二位皇帝,也是中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開創(chuàng)了中國古代社會最后一個盛世“康乾盛世”。康熙皇帝自幼便喜愛書法,曾以專學(xué)董其昌書法的沈荃為師,深受董其昌書風(fēng)的影響,風(fēng)格清麗脫俗,筆法圓轉(zhuǎn)柔美,博雅秀潤,神采飛逸??滴踉允觯骸半奚倌旰脤W(xué)如此,更耽好筆墨。有翰林沈荃,素學(xué)明時董其昌字體,曾教我書法。故朕之書法,有異于尋常人者。”米芾早年的書法具有秀雅清朗的特點,與董其昌書法近似,是康熙喜歡的類型。難怪康熙會臨寫這幅非典型的米芾書帖,沒有選擇更能體現(xiàn)米芾獨特書風(fēng)的其他作品。康熙對自己的書法水平十分自信,經(jīng)常揮毫作書頒賜大臣,以示皇恩浩蕩??滴跛氖辏?703)南巡時,江西巡撫張志棟趨覲行在。當(dāng)時,康熙御書《心經(jīng)》一卷頒賜給廬山開先寺,由張志棟護(hù)送至開先寺供養(yǎng)。不久之后,康熙皇帝御書江淹《香爐峰詩》、王勃《滕王閣序》頒賜給張志棟,張志棟遂將這幅康熙皇帝臨米芾書江淹《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爐峰》摹寫勒石,制成兩塊石碑,一塊安放在開先寺內(nèi),并作亭保護(hù);另一塊安放在自己的家鄉(xiāng),以示殊榮。
經(jīng)過三百余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這塊特別的石碑幸運地保存了下來,成為歷史的見證。透過這塊“三絕碑”,我們可以看到“才盡”之前江淹的奮斗歷程,看到米芾創(chuàng)造獨特書風(fēng)之前的轉(zhuǎn)益多師,看到一代帝王的藝術(shù)愛好和文治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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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王文婧
責(zé)編:許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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