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詩派的當代啟示
江西詩派的當代啟示
張 劍
眾所周知，江西詩派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有正式名稱的詩歌流派。其影響極大，如南宋嚴羽《滄浪詩話》所說：“山谷用工尤為深刻，其后法席盛行海內(nèi)，稱為江西宗派?！痹髑甯鞔绊懖凰ィ敝两詠泶蟊妭髅脚d起，黃庭堅等人仍能借由報刊等現(xiàn)代傳媒深入到廣大民眾生活中。
江西詩派不僅盛行海內(nèi)，其影響亦遠播海外，尤其是東亞漢文化圈。如成書于南宋慶元六年（1200）、后傳入日本的《樂邦文類》一書中，就收錄黃庭堅《效禪月作遠公詠并序》一文，成為黃庭堅詩文流傳到日本的較早確證。15世紀末至16世紀初，高麗甚至出現(xiàn)了以學習江西詩派詩論及詩歌創(chuàng)作為主的朝鮮半島漢詩人群體，人稱“海東江西詩派”。那么，這樣一個具有世界級影響力的詩歌流派，能帶給今天的我們什么樣的啟示呢？我以為可用以下三種眼光來概括。
開放的眼光
“江西詩派”之得名，源自呂本中所作《江西宗派圖》，以黃庭堅為領(lǐng)袖，其下依次列25人，然許多皆非江西人。楊萬里《江西宗派詩序》亦指出：“江西宗派詩者，詩江西也，人非皆江西也。”周裕鍇教授《江西詩派釋名新論》更指出，“江西宗派”就是以黃庭堅為宗主的詩歌宗派，并不限定宗派成員的籍貫。
然而，歷史上仍不斷有人從地域角度質(zhì)疑稱名“江西詩派”的合理性，江西鄉(xiāng)賢甚至逐漸更換了“江西詩派”不甚重鄉(xiāng)籍的內(nèi)涵，重構(gòu)出重視地域因素的鄉(xiāng)邦詩學觀念。如明代郭子章《豫章詩話》以江西詩人詩事為題，清代張?zhí)﹣碜鳌督髟娚缱谂蓤D錄》“寬其時限、嚴其地限”，皆更講究入選之人是否具有江西籍的身份。但正如江西當代學者王琦珍先生所言：“20世紀90年代關(guān)于江西傳統(tǒng)文化的討論中，竟很有一些學者據(jù)此而以為，江西詩派就是由江西文人組成的純地方文學流派……”
褒揚鄉(xiāng)賢，本來無可厚非，但將江西詩派這樣一個源遠流長的全國性流派，封閉為純粹以鄉(xiāng)貫為依據(jù)、具有排外性的地域流派，其實是降低了地方聲譽、等而下之的做法。江西詩派的籠罩越廣，作為宗主的黃庭堅及其附著的江西地域因素也就越具影響力，保持適度的開放性，恰能收到飲水思源、萬流歸宗的效果。
看來，開放才有吸引力，開放才有大影響。
創(chuàng)新的眼光
黃庭堅的詩歌重視文字技巧，講究作詩法度，句法奇崛，筆意峭健，力避俗熟，曲盡其變，典型體現(xiàn)了宋詩的特色。他的詩歌聲譽與蘇軾相埒，在詩壇上并稱作“蘇黃”；但他總結(jié)出一整套操作性很強的作詩方法，易于人們領(lǐng)會和學習，因此后來形成了影響巨大的江西詩派。
作為江西詩派的靈魂人物，黃庭堅特別重視求新求變的獨創(chuàng)性。他強調(diào)“我不為牛后人”（《贈高子勉四首》之一），“文章最忌隨人后”（《贈謝敞、王博喻》），“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以右軍書數(shù)種贈丘十四》）。其總結(jié)的作詩方法和藝術(shù)技巧都是為創(chuàng)新服務的，一旦有礙創(chuàng)新，就應打破其束縛，甚至“寧律不諧不使句弱，用字不工不使語俗”（《題意可詩后》）。
當然，黃庭堅的這種出新，不是憑空臆造，而是建立在扎實的學問與廣博的閱讀之上。黃庭堅在《答洪駒父書》中說：
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
不但強調(diào)“無一字無來處”，他還倡導“奪胎換骨”（惠洪《冷齋夜話》）的詩法。所謂“奪胎”，主要指變化發(fā)展前人的詩意為己所用。所謂“換骨”，主要指襲用前人詩意而在語言上多作變化。但黃庭堅決不是鼓吹以古人面目為自家面目，而是通過廣泛學習古人，熟悉他們，達到與他們對話的高度，才能避免與其重復而真正地推陳出新。
一句話，具有自身特色的創(chuàng)新，才有出路和生命力。
文化的眼光
有宋一代，隨著刻書業(yè)和印刷術(shù)的興盛，書籍流通和收藏頗為便利。黃庭堅能夠廣泛讀書，是和宋代尤其是江西藏書文化的發(fā)達分不開的。
常少讀書于廬山五老峰白石庵之僧舍，書幾萬卷。常既貴，思欲遺后之學者，乃藏于山中，時人目其居曰“李氏藏書山房”，而蘇軾為記其事云。（王偁《東都事略》）
這位藏書近萬卷的李常，就是黃庭堅的舅舅。黃庭堅少年時代，曾跟隨他讀書和游學。據(jù)統(tǒng)計，宋代三百年中，有明確文獻記載的藏書家就達700人，是周至唐五代千年左右藏書家總數(shù)的近三倍，江西藏書萬卷以上者達54人，位居各省區(qū)榜首?？梢娊鞑貢L氣之盛。
江西讀書風氣之濃和人才之眾亦冠絕兩宋，黃庭堅說：“士大夫三日不讀書，則義理不交于胸中，對鏡覺面目可憎，向人亦語言無味?！彼稳死畹纻髟跒闂钊f里所寫的《謚文節(jié)公告議》中說：“竊觀國朝文章之士，特盛于江西。如歐陽文忠公、王文公、集賢學士劉公兄弟、中書舍人曾公兄弟、李公泰伯、劉公恕、黃公庭堅。其大者古文經(jīng)術(shù)足以名世，其余則博學多識、見于議論、溢于詞章者，亦皆各自名家。求之他方，未有若是其眾者?！毕臐h寧《宋代江西文學家考錄》匯集了1432位有作品傳世的江西文學家事跡，令人感受到宋代江西文學的強大力量。
由于江西文風之盛，在黃庭堅的大纛之下，聚攏了大批喜愛作詩、讀詩、論詩、刻詩的詩人，其中固然有本省人士得近水樓臺之便，亦有外省人士負笈前來，江西成為宋代重要的詩歌乃至文化中心之一。深厚的文化素養(yǎng)和由此誕生的文化自信，是“江西詩派”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chǎn)。
（本版稿件根據(jù)江西詩派高端學術(shù)論壇部分專家發(fā)言整理而成，有刪節(jié)。整理：毛江凡、羅翠蘭）
編輯：魏菲
責編：劉蕓
審核：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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