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 沈明明
鶴問湖邊,購得一處農(nóng)舍,打理之后,草雞變鳳凰,寬敞明亮,悠閑如意。
人生如若陽光,分享最是重要。于是,雪后初晴,借這初冬暖陽,約來五六好友,架起鍋灶,豆豉爆肉,蘿卜燉魚,煎烤牛排。生鮮蔬菜是本家波波自種自摘的,囊中取物,應有盡有。
當然,酒,是必不可少的。溫度,有時不是華氏或者攝氏能測量的,而是酒精度數(shù)的一種表達。53度烈酒端來一箱,酒過一巡,個個面若桃花,平素沉默寡言的,此時也口若懸河;酒過二巡,動作開始有些粗蠻,勸酒不再溫柔,勇氣倍增,倚強凌弱,相互比拼,爭當好漢;酒過三巡,隊伍分化,有歪睡一旁的,有勾肩搭背的,有堅守陣地繼續(xù)戰(zhàn)斗的,肚子已是溜圓,花生米夾起來,又掉下,又繼續(xù)哆嗦著夾起來,再十分費勁地送進嘴里……
場景雖說有些混亂,卻十分快活!上桌前紛紛下定決心“今天少喝點”,都說風聞“有人喝死了”,然后沒喝死的給喝死的家屬賠錢,參與的官員還要免職云云。不喝的理由很多,有說沒量的,有說有病的,有說開車的等等。然而,真正開喝,積淀數(shù)千年的酒文化便開始發(fā)酵生效。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談昨天,莫談明天;雖說醫(yī)酒同源,但酒桌上莫談病,醫(yī)院里莫談酒;能喝一斤不喝八兩,寧傷身體不傷感情等等,總之,這些都是必須遵守的規(guī)矩和法則,否則滾一邊去喝粥。
有一種輿論很傷人,居然把高雅聚會的我們蔑視性地指責為一群“酒肉朋友”。要知道,這個世界存在無數(shù)形態(tài)的生命,唯有人類才能釀酒飲酒。人類,處在食物鏈頂端,于此來看,酒,更是生物文明最高等級的創(chuàng)造成果之一。不是嗎?你不能設想喝酒的牲畜,你卻不能設想不喝酒的人類。打開中國乃至世界歷史和文化藝術(shù)課本,一股股,一陣陣酒香撲鼻而來?!帮w流直下三千尺”,“千里江陵一日還”等等,那么高,那么快,能用數(shù)學來精準計算這樣的時空距離嗎?須知,精準森嚴的時空距離永遠會滅失在酒后。文化的自由自覺,藝術(shù)的純情浪漫,正是美酒催生的結(jié)果。由此可以說,不知酒的,不飲酒的,真的很難讀懂歷史,很難讀懂文化藝術(shù)……
席間,七嘴八舌如此海吹。諸君高見如云,才如泉涌,語驚四座,相互欣賞。
酒,水的形態(tài),火的性格,是陰陽的完美融合;酒,不是充饑食品,嚴格來說,也不是解渴飲料;于是,可以說,酒,喝下去是物質(zhì)的,呼出來的呢,則是精神的;飲酒,表面看是餐飲動作,其實,卻是心靈劇變升華。酒,這種特殊的液態(tài)物質(zhì),能升華為巨大的精神力量,創(chuàng)造出人類可以共享的精神財富。
不是嗎?
“愿君把酒休惆悵,四海由來皆兄弟。”(元·李俊民)我們的老祖宗生活其實很狼狽,食不果腹,物質(zhì)拮據(jù),卻愿意拿出金貴的糧食釀酒。按常理,這是說不通的。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是,酒,能解決糧食不能解決的問題。按照亞里士多德“人是天生的政治動物”的說法,可以推知,人,最害怕的不是沒飯吃,而是寂寞。“把酒言歡四海兄弟”的高妙論斷,道出了酒的獨特功效。說白了,酒,可以讓人溫情起來;酒,可以拉近甚至消弭人際距離;酒,是人們戰(zhàn)勝寂寞最有效手段之一?!皩飘敻?,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是一代梟雄曹操留世的經(jīng)典論斷。千百年來,讀者讀著,各有心得。竊以為,曹操該不缺飯吃,然而,環(huán)顧四周,寥廓寂靜,十分冷清,發(fā)問人生,草木一秋,短如“朝露”。何以為生?“唯有杜康”。答案擲地有聲,回響千年,是不是?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聽聽,這是李白發(fā)出的歷史回應。“古來圣賢皆寂寞”,“圣賢”如此,凡人何不如此?
酒,是一味良藥,驅(qū)逐精神寂寞,銷解萬古愁緒。
還有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后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 花開花落年復年。但愿老死花酒間,不愿鞠躬車馬前。”這是唐寅的古體詩,點出了飲酒的另一種妙處,那就是有酒為伴,可以掙脫桎梏,淡出名利,疏遠權(quán)貴,不必低眉哈腰,不必誠惶誠恐,不必如履薄冰,不必尷尬混跡在混亂如麻的各種“關(guān)系”里。
要知道,真實的唐伯虎可沒有影視劇里所表現(xiàn)的那般神仙快活。他夫妻離異,仕途坎坷,甚至蒙罪入獄,最終游走江湖,賣畫為生。酒,讓他從失意人生中走了出來;酒,讓他放棄了功名利祿;酒,也成就了他的藝術(shù)人生。
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這是真的精神灑脫和心靈解放。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碧K軾的這段詞,可算是酒后精神意境最迷醉最豁然的表達了。天氣,時晴時雨時溫時寒,生活也是如此,有波峰,也有浪谷,有順境,也有逆境?!霸掠嘘幥鐖A缺,人有悲歡離合”,然而,這些左右心情,或悲或喜的生活境遇,又能如何呢?及至酒后,高低坎坷,其實也可是一馬平川,可以如履平地。無非是,到了高處,低低頭,到了低處,伸伸腰。說穿來,高低順逆,其實只是那一束心思念想罷了。于是,酒后人生里,風雨雷電,與我無關(guān),山崩海裂,與我無關(guān),我的生活,無需天氣預報,無需遮風擋雨,因為,我的人生,“也無風雨也無晴”!
雨中不亂步,甚至還能吟唱呼嘯。若能如此,奈我若何?
終究到了席終人散,個個還得恢復原形。不喝酒的胖子先走了,酒局里,他喜歡熱鬧旁觀,時刻等待欣賞局內(nèi)的醉態(tài)洋相。茂茂培培永遠是理性地小酌,有條不紊,幫著打理后勤。波波一家三口,低調(diào)緘默,在局中保持著無形的存在。局中,涂角兒一直在和他師兄角力博弈,豪情萬丈過后,照例是溫柔細語,將一句話重復一萬遍地叨叨……
夜深人靜后,忽然想起了淵明先生的詩句,“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自問,既然居住在“人境”,為何能“無車馬喧”呢?可能的解釋只能是,心靈,真的安靜下來了;或者是,酒后失憶,聽覺失聰?
天氣預報說,寒潮又要來了,“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東坡先生不在乎,我還是在乎的,沒有晴天,灌好的香腸沒法曬出去。
當然,來點霜雪也是可以的,便可以理由充足地發(fā)問,“紅泥小火爐,綠蟻新焙酒,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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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王文婧
責編:劉蕓
審核:楊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