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其人
□?謝飛鵬
蘇老大名守恒,自號抱撲樓主,和我一個地方。他潛心詩學(xué),史學(xué),書法,自稱是蘇東坡的后裔。這個我沒考證過,但祖籍四川眉山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
原來我叫他蘇老板,這源于我小時對他的印象。80年代前后,村里有個國營小商店,他是售貨員。那時是供應(yīng)制,售貨員非常牛氣,蘇老自然是大家欽羨的大人物。他坐在店中,雖然個子不高,身材瘦小,但氣勢十足。我清楚記得,幾歲的我,踩著踏板,把頭伸上柜臺,怯生生地說:“買個麻餅。”蘇老帶著呵斥的口氣說:“有糧票嗎?”我抖抖索索遞上一毛錢和一兩糧票,接過他拈過來的麻餅,跳下柜臺就走,生怕他把麻餅收回去。跑出好遠(yuǎn),才掏出來狠狠咬一大口。
那時的他,好像什么東西都懂似的。為了豐富群眾文化生活,村里組建了業(yè)余采茶戲劇團(tuán)。本是售貨員的他,竟學(xué)起了唱茶戲,還把自己唱的錄好播放出來。從商店經(jīng)過,經(jīng)常可以聽到里面播放他唱的茶戲。他聲音略帶沙啞,跟著鑼鼓行板,唱得挺起勁的。至于是否唱得好,我聽不出來。
他不但學(xué)唱茶戲,還跟我父親學(xué)中醫(yī)。雖然他只是偶爾學(xué)學(xué),估計自我感覺還是不錯的,經(jīng)常給人開藥方。不過,被他開藥方的病人及家屬,似乎對他的醫(yī)術(shù)不是那么有信心,都會先給我父親看。我父親不置可否,拿過來添減幾味藥后,再給他們。這使我心里得到了極大滿足。嘿,這么牛氣的人,也有求咱家的時候呀!但他不這么認(rèn)為,他對人說,自己可是正經(jīng)學(xué)過中醫(yī)的,和我父親切磋而已。盡管他說是切磋,但對父親還是很客氣的,并給我家多少帶來些變化。平時很難買到的肥皂牙膏等生活用品,我家一般不缺。到了過年,甚至還能買回幾包上海大前門的香煙。
不知他怎么離開商店的,再次見到他是十幾年后。我?guī)煼懂厴I(yè)回到母校任教,他在街上開了家餐館,自己親自掌廚??磥?,他的菜也燒得不錯。有一次和朋友去他餐館吃飯,菜還沒上,我順便到后院走走,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掛著個大沙袋。我學(xué)過武術(shù),對此比較敏感,難道這里隱藏著高手?回來一問,原來打沙袋的就是他!那時,他應(yīng)該快50歲了吧。想到他瘦小的身材,和碩大的沙袋對比鮮明,真夠滑稽的。我真擔(dān)心,碩大的沙包別說是否打得動,一旦彈了回來,會把他撞倒在地。
套用一句俗話:和蘇老接觸很偶然,但偶然中含著必然。一天清早,我晨練從街上跑過。蘇老穿著一身白色唐裝站在街邊,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街上人很少,他那身裝扮就顯得更突出了。見我跑來,突然叫住道:“飛鵬,聽章喜老師說,你有一本詩集,拿來我看看?!逼鋵?,我哪有什么詩集?那時喜歡文學(xué),寫了不少詩詞和新詩,發(fā)表不了,便收集起來裝訂成冊,取名為《忘廬夢囈》,純粹是自我娛樂。但他的口氣那么不容置疑,根本沒有商量余地。我?guī)锥泉q豫,還是把所謂的詩集送到了他手中。
從那時候起,才知道他還喜歡詩詞以及書法,并且認(rèn)為自己造詣很高。2001年,他和當(dāng)?shù)匾恍┰娫~愛好者成立了詩詞聯(lián)學(xué)會,創(chuàng)辦了會刊。后來又著手在當(dāng)?shù)赝苿釉娫~進(jìn)校園,對地方文化發(fā)展作了不少貢獻(xiàn)。
蘇老看了我的“詩集”,當(dāng)然免不了指摘一番。比如我的《過李烈鈞將軍墓》前四句:“古城新社會,民國舊將軍。一樣為華夏,千秋銘義旌”。我自詡寫得不錯,他卻把“銘義旌”改成“銘義魂”。雖然我有些惱火,不過自己畢竟是晚輩,也只是在房里瞪瞪眼而已。不止是這樣,有一次我把自己公眾號上的《帝師妙筆繪石門》發(fā)到文友群,他立即留言:“帝師萬承風(fēng)只寫過《石門賦》,沒聽說寫過《石門樓賦》”!言語中滿是不屑。為了保險起見,我查找了資料,果然如蘇老所言,真的是《石門賦》!
從那次起,我對他提的意見多少能接受一些。后來工于詩詞的友紅大姐對我說:“飛鵬,你的詩詞意境蠻好的,但格律不工整?!彼€建議,網(wǎng)上有詩詞格律檢測工具,不妨把作品放在上面檢測一下。開始不以為然,我教了十幾年語文,難道格律都不知道嗎?后來試著把自己的詩詞拿去檢測,果然發(fā)現(xiàn)格律不準(zhǔn),特別是押韻。我們當(dāng)?shù)胤窖裕氨且艉秃蟊且魩缀鯖]有差別。比如我的《過李烈鈞將軍墓》中“軍”“旌”在方言里韻腳一樣,但實際上“軍”是“根”韻,“旌”則是“聲”韻,出韻了。怪不得當(dāng)年蘇老改成“銘義魂”,“魂”也是“根”韻。原來我所謂的押韻,押的只是我們石門樓的方言韻呀!由此,我對蘇老意見開始正視了。也正是這樣,我漸漸尊稱他為“蘇老”。
雖然蘇老總是抱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其實不乏可愛之處。我在當(dāng)?shù)刂袑W(xué)任教時,指導(dǎo)學(xué)生創(chuàng)作詩詞,經(jīng)常把學(xué)生作品刊登在宣傳欄。有一次他到學(xué)校,看到有位學(xué)生寫的《家鄉(xiāng)頌》:“高樓大廈接藍(lán)天,綠樹紅花遍山川。不要人夸景色美,只疑身不在人間。”他連連叫好,立馬回去給那位學(xué)生寫了詩評《從“嫩苗”詩品“興”之妙》。他這樣評價:詩講賦、比、興三法,“興”法為至高。不要別人說我的家鄉(xiāng)好美,連我自己都懷疑是生活在美妙的仙境之中。
還有一次,蘇老送了我?guī)妆尽段鋵幵娫~》。有次沒事時翻開看看,發(fā)現(xiàn)有首《一棵樹》,讀起來十分熟悉,一看作者竟然是我。原來他把我的“詩集”要去之后,把這首詩推到上面,卻一直沒有告訴我。雖然改得面目全非,但我對蘇老的熱心還是非常感動。
盡管不受人待見,但蘇老還是那樣喜歡指摘別人的詩作,還是那樣的不留情面。為此,他跟不少文友鬧得很僵,有時甚至直接在群里怒懟起來,并且不可收拾。他多次被“請”出群,有的群更是幾進(jìn)幾出。在我看來,蘇老國學(xué)功底扎實,尤其精于格律,他的詩詞確實寫得很好。如他的“借得修江常潤筆,桃源勝景盡飛歌”,激情飛揚,氣勢不凡;“一串瓊花千朵雪,飄飄灑灑落紛紛”,想象奇特,韻味無窮。他的詩詞往往能推陳出新,道前人之所未道,如他的《看戲》:“一臺粉墨五千年,楚地搬來作漢天。生旦心肝循古法,帝王謀略換宏篇。晴時明月陰時有,盛勢才情弱勢增??幢M萬般花架子,鑼聲響處又新鮮。”他看起來有些刻板,有些作品卻寫得很清新,如《觀魚》:“誰弄綾羅碧浪花,青山照影夕陽斜。悠悠一葉垂香餌,又見海中落月牙”。他還擅長寫歌行體,如《高歌一曲抗洪圖》,可以說是扛鼎之筆,實非泛泛之輩可比。
和蘇老怒懟的人當(dāng)中,有的是我的尊敬師長,有的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不敢妄評對錯。但我知道,“從善如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說起來簡單,但真正做到卻不是那么容易的。人性弱點決定了很多時候我們都自以為是,難以直面別人的批評指摘。就是蘇老的老祖宗千古大家蘇東坡,相傳也被佛印“一屁打過江”,何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為此古人留有訓(xùn)誡:“人之病在好為人師”。但蘇老似乎不諳此道,樂此不疲,倔強如故。
最近我把《飛天鳳下陳明寺》發(fā)在文友群中,蘇老看到里面有失誤。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這次他竟然沒像以前那樣,直接在群里指摘批評,而是私信提醒我:“都”和“圖”的建置好像是元代,不是明代,你最好查一下。
這個倔老頭,竟然學(xué)會變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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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鐘千惠
責(zé)編:吳雪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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