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九江 |（鉤沉）朱元璋與御碑亭
朱元璋與御碑亭
■ 李 震
廬山是“中國山水詩文主要發(fā)祥地”，這不僅體現(xiàn)為廬山詩詞數(shù)量龐大、內(nèi)容豐富多彩，而且涉及的作者數(shù)量驚人，達一千余人，其中還包括明清兩朝的皇帝。
朱元璋是明朝開國君主，早年參加郭子興領導的紅巾軍起兵反元。在陸續(xù)消滅了陳友諒、張士誠等割據(jù)勢力之后，他舉兵北伐，最終推翻了元朝統(tǒng)治，建立了明王朝。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朱元璋與陳友諒為爭奪天下，曾在鄱陽湖及廬山地區(qū)發(fā)生過激烈的戰(zhàn)斗，最終朱元璋以弱勝強，消滅了最強大的割據(jù)勢力陳友諒，從而奠定了統(tǒng)一全國的基礎。在打敗陳友諒后，朱元璋便勢如破竹，很快就問鼎中原，創(chuàng)立了大明基業(yè)。朱元璋對廬山情有獨鐘，他不僅封廬山為“廬岳”，與東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華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等五岳并列，還有題詠廬山的《廬山詩》和《贈四仙》詩存世。
“匡廬之巔有深谷，金仙弟子巖為屋。煉丹利濟幾何年，朝耕白云暮種竹。”《贈四仙》是廬山唯一一首鐫刻于御碑上的詩。這首詩鐫刻在一塊高4米，寬1.5米，厚0.25米的御碑上。碑的正面鐫有朱元璋親自撰寫的碑文《周癲仙人傳》，背面即鐫刻有這首《贈四仙》。御碑被置于一座高六米的歇山式翹角亭內(nèi)。亭子為單層，完全用塊石構(gòu)筑，顯得端莊而凝重，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性和歷史價值。這便是廬山著名的景點御碑亭。
詩中所寫的“四仙”，指的是周癲仙人、天眼尊者、徐道人和赤腳僧?！吨馨d仙人傳》記述說：朱元璋與陳友諒爭奪江山，大戰(zhàn)鄱陽湖時，周癲顯示了許多神跡，預言朱元璋是真命天子，并幫助朱元璋擊敗了陳友諒。后來周癲去了廬山竹林寺隱居。朱元璋坐穩(wěn)江山之后，患熱癥病危，竹林寺天眼尊者和周癲命徐道人傳天池寺赤腳僧到南京送藥，朱元璋服藥后，當夜病就痊愈了。朱元璋派人到廬山尋找周癲，得知周癲已于錦繡峰乘白鹿升仙了。于是朱元璋命在錦繡峰頂?shù)陌茁股膳_立碑建亭，以表彰周癲仙人的功績。這便是廬山御碑亭以及《四仙詩》的來龍去脈。當年建亭時，為了將重達數(shù)噸的御碑和建筑材料運上山頂，還專門開辟了一條登山的新路，與江州至南昌的驛道相接，這就是廬山九十九盤路。
朱元璋立碑建亭、撰文賦詩，高調(diào)宣揚周癲仙人，實際上是在玩弄歷代封建統(tǒng)治者慣用的老伎倆，通過宣揚君權(quán)神授，愚弄百姓，維護朱明的統(tǒng)治地位。這本來應當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御碑亭建于明洪武二十六年（1393），此時威脅明朝的北元勢力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云南也已平定，大明江山已經(jīng)穩(wěn)固，朱元璋也已經(jīng)66歲高齡了，他為什么要選擇此時在廬山立碑建亭，還要親筆為周癲撰寫詩文，而且不惜財力大費周章呢？這就不能不從明王朝發(fā)生的一件大事說起。
洪武二十五年（1392）四月，年僅37歲的太子朱標突然去世，給了朱元璋一記沉重打擊。朱標生于元至正十五年（1355），是朱元璋與馬皇后所生的嫡長子，深得朱元璋寵愛。朱標6歲時，朱元璋為其配備了豪華的教師團隊——名儒宋濂、左丞相李善長、右丞相徐達以及大將常遇春等，對其悉心教育。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稱帝后，馬上立朱標為太子，并讓其輔佐朝政，培養(yǎng)其治國理政的能力。朱標也沒有辜負朱元璋的期望，以其仁德和才干深孚眾望。就在年邁的朱元璋以為大明江山后繼有人時，命運卻跟他開了個玩笑：他寄予了厚望的太子卻英年早逝了。這對朱元璋來說，不僅僅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痛，更有令他措手不及的皇位繼承人的憂慮。在朱元璋最后的六年歲月里，內(nèi)心十分焦慮：他悉心培養(yǎng)的太子先他而去了，他打下的大明江山如何能夠守住呢？朱元璋權(quán)衡再三，決定立朱標次子朱允炆為皇太孫，作為皇位繼承人。然而朱允炆年僅15歲，毫無治國經(jīng)驗，他能否駕馭朝中的文臣武將，在自己百年之后平穩(wěn)地接過權(quán)柄呢？這成為朱元璋的一塊心病。朱元璋最忌憚的是總兵藍玉。藍玉是開國功臣，掌握天下兵馬，而且他自恃功高，驕橫跋扈。況且，藍玉還是朱允炆的異母兄弟朱允熥的舅爺爺。朱允熥小朱允炆一歲，是朱標元妃常氏所生。若不是常氏難產(chǎn)而死，朱允炆之母呂氏被扶正，朱允熥就該是擁有皇位繼承權(quán)的嫡子。凡此種種，難免讓朱元璋如芒在背，必欲除之而后快。
洪武二十五年（1392）九月，朱允炆被冊封為皇太孫，洪武二十六年（1393）二月朱元璋就制造了震驚朝野的“藍玉案”，以謀反罪誅殺了以涼國公藍玉為首的一公、十三侯、二伯等功臣勛將，受牽連誅殺的官員百姓更是多達一萬五千多人，至此明王朝“元功宿將，相繼盡矣”。
“藍玉案”實際上就是朱元璋為朱允炆平穩(wěn)上位所做的政治操弄。“藍玉案”發(fā)生以后，時隔僅半年，即洪武二十六年（1393）九月，廬山御碑亭就修建完成了，速度可謂驚人。朱元璋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在廬山修建御碑亭，表彰周癲仙人呢？這是朱元璋的另一場政治操弄——通過輿論手段為朱允炆上位保駕護航。為了加強輿論宣傳的傳播力，朱元璋還下詔封廬山為岳，以提高廬山的地位。并為廬山天池寺題額“敕建天池護國寺”，規(guī)定南康、九江兩府每年春秋“合祀天池寺”。當然，朱元璋也沒忘了耍耍江湖上的小伎倆：在他親自撰寫的《周癲仙人傳》中，周癲仙人所獻藥方“其一曰溫涼藥二片，其一曰溫涼石一塊。”這是江湖中慣用的政治隱語——兩味藥合二為一就是“溫涼藥石”，暗指“溫涼要死”（藍玉封涼國公），把“藍玉案”說成是神仙旨意，為他濫殺功臣元勛的舉動推脫甩鍋。
可惜朱元璋機關(guān)算盡，最終也沒能讓朱允炆坐穩(wěn)江山。他清洗藍玉為首的武將集團，意在消除威脅皇權(quán)的勢力，但是也削弱了朝廷軍隊的戰(zhàn)斗力，為覬覦皇位的藩王們提供了造反的良機。洪武三十一年（1398），朱允炆即皇帝位，建文元年（1399）七月，燕王朱棣就借口“清君側(cè)”起兵，發(fā)動“靖難之役”，大明王朝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建文四年（1402）六月，朱棣攻破京師，自立為皇帝，朱允炆不知所終。
“廬山竹影幾千秋，云鎖高峰水自流。萬里長江飄玉帶，一輪明月滾金球。路遙西北三千界，勢壓東南百萬州。美景一時觀不盡，天緣有份再來游?！边@首《廬山詩》傳為朱元璋給竹林寺的題詩。全詩由近及遠描寫了廬山雄奇險秀的自然風光，特別是頸聯(lián)“路遙西北三千界，勢壓東南百萬州”，道出了廬山的雄偉氣勢。
關(guān)于竹林寺，廬山上流傳著許多神奇的傳說。一說為竹林寺是有影無形的隱寺，常人無法看見。朱元璋與陳友諒交戰(zhàn)時曾因追兵所迫，躲入寺中避難，追兵但聞晨鐘暮鼓，卻無處可尋。朱元璋脫險后應僧人所請題寫了《廬山詩》一首?！吨馨d仙人傳》則借赤腳僧人之口，說竹林寺是周癲仙人隱居的地方。赤腳僧人替周癲給朱元璋送藥時說：“某住天池寺，去巖有五里余，俄，有徐道人來言竹林寺見請，往視之。某與同往，見天眼尊者坐竹林寺中。少頃，一披草衣者入。某謂天眼曰：此何人也？對曰：此周癲是也。”以此推之，竹林寺應當與周癲仙人一樣，為朱元璋所杜撰，并非真實存在。否則，朱元璋也不會以天池寺代替竹林寺，為天池寺題額“敕建天池護國寺”，還給予特殊地位，命德化知縣春秋兩季親自到天池寺躬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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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吳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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