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麥:一只杜鵑走在清晨
■ 邱益蓮
戈麥離開世界的時候,有人把他和海子聯(lián)系在一起,說是“海子、戈麥現(xiàn)象”。其實戈麥和海子在北大并沒有交集,連擦肩而過都算不上,1983年7月海子就從北大畢業(yè)離校到中國政法大學工作了。而出生于1967年的戈麥,1985年考入北大,1989年畢業(yè)后到外文局《中國文學》出版社工作。雖然他們看似沒有交集,卻有著太多相似的性格和命運,他們都是中國詩壇一閃而逝的璀璨夜明星。
說起來也很奇怪,戈麥和海子的相似令人震驚。出生環(huán)境差不多:海子出生在安徽懷寧農村,戈麥出生在東北的北大荒農場。他們都考入北大,海子學法律,戈麥學古文獻。有著共同的愛好——詩歌,海子是北大第二代校園詩人,戈麥是北大第三代校園詩人,同為詩壇少年。他們自殺的時間一前一后相隔不過二年,海子是1989年臥軌自殺,戈麥是1991年10月在北京萬泉河沉河,這也就難怪文壇把他們的棄世歸為“海子、戈麥現(xiàn)象”。就像某種玄機連著,海子和戈麥各自的摯友竟然都有一個含“西”字,海子死后他的手稿由摯友詩人西川幫他收集并整理出版,手稿在西川的努力下珍藏在國家圖書館;戈麥臨死前將自己的手稿丟進化糞池,是好友詩人西渡幫他從化糞池中一頁一頁撈出來,洗干凈,晾干,然后將它的詩結集出版的。
當海子逝世的消息傳來,戈麥著實受到很大的打擊,很長一段時間不再創(chuàng)作,大凡情到深處,往往不知道如何表達無邊的思緒,戈麥大概如此。憋到1990年12月,壓抑了很久的戈麥終于寫了《海子》一詩來懷念海子:“對于一個半神和早逝的天才/我不能有更多的懷念/死了,就是死了/正如未生的一切/從未有人談論過起始與終止/我心如死灰/沒有一絲波瀾/和死亡類似/詩也是一種死亡/它適合于盲人與啞巴/因而適合于兇手、烈士/適合于面對屠弒狂舞/面對靈柩高歌的瘋人/而我也是一個瘋人/在時光的推動下/寫下行行黑雪的文字/與你不同/我是在誤解著你呀/像眾多的詩人/一切都緣于謬誤/而謬誤是成就/是一場影響深遠的幻景?!?/p>
戈麥原名褚福軍,他比海子晚6年考入北大,今天的人看,考入北大是多么榮幸的事,可戈麥因為專業(yè)不喜歡,特別不想去讀,他想學經(jīng)世致用的理工科或者經(jīng)濟學,在家人、老師的反復勸導下才來到北大。北大的開放精神和文學氛圍,戈麥很快就適應了北大的生活。戈麥是個全才型的人物,他能在球場飛奔,也能在圍棋上贏得“褚八段”的外號,而且還在樂器上大顯身手。20世紀80年代中期,大學掀起了朦朧詩的熱潮,自小熱愛文學的戈麥自是如魚得水。特別是北島等朦朧詩人到北大講座,更是把戈麥的詩情撩撥得一飛沖天。戈麥大二時,論文《異端的火焰——北島研究》,獲北大“五四科學獎”本科生唯一的最高獎項二等獎(一等獎空缺),同時被日本研究北島詩歌的學者高度贊賞。按理,這樣的多才多藝,這樣的出類拔萃,在北大的校園就像一顆星星,戈麥可以揚眉吐氣,可以霸氣爆表??墒歉犒渽s仍是孤獨,仍是性格極為內向。
讀書時,戈麥把時間花在學業(yè)和寫詩上,他拒絕社交。1989年,戈麥北大畢業(yè)分配到《中國文學》出版社工作,圍墻外看繁花似錦,身處其中才知是死水不驚。作為理想主義者,戈麥在工作中并沒有找到自己幻想的生活,日復一日刻板的改稿工作,更讓他苦悶彷徨。戈麥這個筆名,據(jù)說是來源于故鄉(xiāng)北大荒那一望無際的麥田給他的啟示。但是戈麥的詩,無論是在大學里寫的,還是工作后的創(chuàng)作,文字里透露的迷茫、憂傷、絕望甚至死亡的氣息,很難找到麥田的蓬勃。“我手捧一把痛楚,一把山楂/把一切獻給廣闊的家園/獻給燃燒中灼熱的胸懷”(《紅果園》),戈麥幻想把精神家園建在紅果園,可現(xiàn)實的紅果園是,“家鄉(xiāng)的紅果園/心靈的創(chuàng)傷連成一片”,紅果園成了戈麥回不去的精神故鄉(xiāng),靈魂和肉體又在他鄉(xiāng)飄蕩。
于是,他的精神也發(fā)生分裂:“好了,我現(xiàn)在接受全部的失敗/全部的空酒瓶子和漏著小眼兒的雞蛋/好了,我已經(jīng)可以完成一次重要的分裂/僅僅一次,就可以干得異常完美”(《誓言》)
經(jīng)過幾十年的壓抑后,20世紀80年代,詩人們的情緒噴薄而出,詩歌噪熱了年輕人的心,從首都到鄉(xiāng)村,讀詩,談詩,寫詩,成了一種狂熱的時髦。1989年以后,社會轉型,詩歌就像暮春的花朵,不再被社會追捧,詩人一夜淪沒。理想與現(xiàn)實的脫軌,讓戈麥敏感的心靈更有一種被時代拋棄的感覺:“朋友們漸漸離我遠去/我逃避抒情/終將被時代拋棄”(《詩歌》)戈麥在個人情感上,也特別渴望愛情,有自己心儀的姑娘,但他被愛情辜負。
從出生就在北方土地上生長的戈麥似乎對北方?jīng)]有好感,他說:“北方是一道死門/歸來的燕子/像一塊冬云/從冰冷的臺階上/緩緩升起/日子便大片大片剝落/油箱內落滿被寒冷縫過的痕跡/無人提起”(《隆重時刻》)于是,詩人一直向往南方,不知道是向往南方自由奔放的大海,還是關乎著南方的雨巷,他寫過很多關于南方的詩,“像是從前某個夜晚遺落的微雨/我來到南方的小站/檐下那只翠綠的雌鳥/我來到你妊娠著李花的故鄉(xiāng)”(《南方》)。戈麥肉身畫地為牢釘在北方的灰色蒼穹之下,靈魂卻《眺望南方》,豎起《南方的耳朵》,南方在他心里到底有什么隱喻?就連他的好友西渡也無法解讀其中幽妙?!八奶幨峭づ_的擺設和越女的清唱/漫長的中古,南方的衰微”,也許是詩人想望中的精神家園?
“對于我們身上的補品/抽干的校樣/愛情、行為、唾液和革命理想/我完全可以把它們全部煮進鍋里/送給你,渴望我完全垮掉的人?!比馍淼貌坏桨残?,靈魂找不到故鄉(xiāng),理想總是那么虛幻,戈麥在看不到理想的路上終于垮掉了。1990年戈麥的精神支柱母親走了,他感覺靈魂成了個棄兒,盡管他有彼此相愛的哥哥,他也寫過哥哥是“等待我成年的人/在我成年之后/等待著我的衰老”。但是,戈麥終究沒有耐心讓哥哥等待他衰老,1991年10月的一個下午,喝了點小酒的戈麥到西渡房間坐了半晌走了,他把自己所有的手稿裝在一個書包里扔到茅廁,未留下任何片言只語,然后走向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殉道的萬泉河,懷沙抱石,讓清澈的河水帶他清潔的靈魂回到理想的家園,享年24歲,他是中國當代詩人中最年輕的一個拋棄世界的詩人。
1990年前后,也許是詩人們最迷茫的時代,不止海子、戈麥,那個“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的顧城也隨后自殺,就連那個《萬水千山走遍》的三毛,也不愿再聽聽《哭泣的駱駝》,毅然用一只絲襪,吊著風箏般的靈魂飄向那遙遠的地方。20世紀90年代,詩人不再受寵。戈麥一個月幾十元錢工資,買了書后連吃飯都是問題,寒冬連個取暖的地方都沒有,經(jīng)常到熟人家借宿。生活的貧苦是一方面,戈麥最痛苦的可能是他殫精竭慮寫出的詩并不受重視。戈麥是個唯美主義者,路在何方是一代人的焦慮,偏偏詩人又是先知先覺的敏感者,寧為玉碎泣血的啼鵑,也不愿為生活的茍且戴銬共舞。戈麥還沒學會在迷茫無望中與平庸的生活和解。
于是戈麥走了,化作“一只杜鵑委婉地走在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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