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汗 漫
遺 愛
唐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三月末,他在廬山建成這座“三間兩柱、二室四牖”的草堂,對妻子楊氏感嘆:“終有這安身之地,可享天年……”
此前的長安,后來下廬山奔赴的蘇州、杭州,及至終老辭世的洛陽,都有他繪圖、指點、監(jiān)工后建成的家園。不喜歡旅館、租屋或衙門一角,就是不喜歡漂泊感、懸空狀。貶謫外放于每一地,他都以為是最后歸宿,遂以一場場土木工程消解不安。房屋前,一概掘出或大或小的荷塘,詩文里,反復(fù)書寫荷花與蓮香。當然,這些房屋已消逝于歲月風雨,后人苦苦考證、復(fù)建,作為名人故居,供游客游覽、感嘆。
這個人,就是白居易,時年46歲,已經(jīng)領(lǐng)悟居于人間之不易。
因宰相武元衡在長安街頭被政治對手謀殺(元和十年)而為之鳴不平,更因《賣炭翁》《秦中吟》等詩文刺目逆耳已久,白居易成為同僚排斥嫉恨的異端,繼元稹等知己被逐出長安后,亦遭貶放,來到江州亦即潯陽(今江西九江)任司馬,以閑差領(lǐng)取一份俸祿。衣食無憂,卻郁郁不振。在廬山,在這座草堂,他給元稹寫信,遂有名篇《與元九書》,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這一現(xiàn)實主義文學觀。對于因持守“新樂府派”寫作立場而罹禍,他無怨無悔。那,其實也是孟子、司馬遷、杜甫們的立場。
廬山上的這一草堂,由官方在1988年,據(jù)白居易《廬山草堂記》所敘景象,重建于原方位。施工中,從地基下,挖掘出據(jù)傳為白居易書寫并刻就的“花徑”二字石碑,像獻給后世詩人的祝福:去走一條如花路徑吧,去愛吧,而美轉(zhuǎn)瞬即逝。千年后,異國詩人里爾克在《秋日》中,也寫了“房子”和“道路”:“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在林蔭道上不停地/徘徊,當著落葉紛飛?!彼坪踉谙蛞粋€愛建房子、寫信、散步的中國唐代詩人傾訴。
壬寅秋,我與友人張銳鋒、馮杰、林那北,相約來九江聚會。提前一日,我坐高鐵自上海抵達廬山站,乘出租車,獨自先來草堂探訪。多年前的青春時代,我曾來廬山潦草一游,著眼于李白望過、寫過的瀑布等熱鬧處,卻忽視了白居易的足跡。這一次來訪,是補課。
草堂游客寥寥,地上滿是落葉。荷塘里,蓮蓬枯了,一枝枝高出半綠半黃的荷葉之上,似匠人以銅打制而成,猶如士子之嶙峋瘦骨。白居易雕像立在荷塘邊,看見我也一聲不吭。我不是他牽掛眷戀的元稹、劉禹錫,天氣也不是即將落雪的傍晚,紅泥火爐,對飲熱酒,這種可能性就基本沒有了。
草堂三間,素樸簡潔,不可逾越長安規(guī)定的官員禮制。周圍,曾有遺愛寺,白居易屢屢去寺中訪問,與僧人閑敘、唱和。眼下,寺已無跡可尋,余一佛塔,像穿著一身野草雜樹的高僧。鳥叫三兩聲,如棒喝或偈語,我缺乏悟性,聽不懂其中深意。香爐峰抬眼可見。那峰頂,自初冬至次年春,一層積雪,由厚而漸薄,如白頭翁,在初夏返老還童復(fù)青蔥。再稍遠處,是引發(fā)蘇軾“橫看成嶺側(cè)成峰”名句靈感的西林寺。
為廬山和潯陽獻上最多修辭美感的人,是白居易。李白和蘇東坡到此一游,揮筆立就,匆匆離去。白居易在此盤桓了4個年頭,留下詩作80余首,文章、書信百余篇。《琵琶行》自不必說。《廬山草堂記》開篇,“匡廬奇秀,甲天下山”一句,被種種關(guān)于廬山的游記、廣告文案、演講詞、電視風光片解說詞反復(fù)引用。對天涯淪落者和山水自然,抱持深沉愛意,是一個寫作者在漢語中得以“永生”的秘訣。
白居易最痛切的愛,遺留在寫于潯陽的《夜雨》中: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xiāng)。
我有所感事,結(jié)在深深腸。
鄉(xiāng)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
在夜晚的潯陽江畔,白居易想起早年所愛的女孩,輾轉(zhuǎn)難眠。雨水敲荷葉,淅淅瀝瀝。他起身,燃燭寫詩。白居易感時傷世之作頗多,情詩較少。這些多和少,構(gòu)成其“詩人”“赤子”“情種”的繁復(fù)形象,如廬山蒼??v橫萬千重,無法一目了然。
青年時代,白居易愛上少女湘靈。母親以“兩家門戶不當”為由,不允。入長安,白居易35歲寫出《長恨歌》,其中的山盟海誓,或許也代入了他與湘靈間的熾烈情感。立身成名后,白居易再次請求與湘靈成婚,仍未獲允。直到37歲,在母親的逼迫下,方與名門之女楊氏聯(lián)姻。乘船來潯陽就職途中,白居易巧遇孤身漂泊的湘靈,兩人抱頭痛哭。“我梳白發(fā)添新恨,君掃青娥減舊容?!辈翜I,各奔前程,不復(fù)再相見。53歲,他自杭州赴洛陽任職,繞道去初次認識湘靈的宿州,徘徊半日,舊愛前情,如孤鴻不可覓,作《花非花》,感嘆“來如春夢幾多時”。75歲,埋骨于龍門石窟對岸。于白居易而言,伊河之上翩若驚鴻的女神就是他的湘靈。
在廬山,白居易建造草堂,與遺愛寺為鄰,看見寺名就想起湘靈。詩人與寺院,遺落愛,只能將愛重現(xiàn)于修辭——寫作或誦經(jīng),在韻律與節(jié)奏中,緩解那入骨入髓的困頓和惆悵。
在《廬山草堂記》中,白居易寫道:草堂里,有儒、道、佛書各兩三卷。元和十四年,48歲,別江州,相繼赴忠州、杭州兩地任刺史。臨行前,上山,他在草堂里住了最后一晚。次日晨,將草堂鑰匙交遺愛寺僧人,請代為打理,相約再來山中重聚。
我喜歡《廬山草堂記》的結(jié)尾:“時三月二十七日,始居新堂;四月九日與河南元集虛、范陽張允中、南陽張深之、東西二林寺長老湊公、朗、滿、晦、堅等凡二十二人,具齋施茶果以落之,因為《草堂記》?!?/span>
“南陽”這一地名,參與了白居易的敘述和命運。我是南陽人,與白居易有話可談。這樣想著,忽覺白居易在荷塘邊那尊石像里,對我笑了笑,各自都減卻了一絲孤單。
一枝枯蓮蓬
在陶淵明墓園,我們沒看見這位田園詩人所熱愛的菊花。菊花開放時節(jié)已過去。墓邊,柳樹種了不止5棵。這里甚至還有條“柳巷”,人們以中文、韓文、日文、英文4種文字標于路牌,彰顯了陶淵明在世界的影響力。眼下,柳樹蕭索,畢竟已霜降。即便江南,氣溫也正日日下跌,如暮境里的人,“感吾生之行休”。
白居易初來江州,四處尋訪陶淵明遺跡。不見其故居,悵然若失。田園與農(nóng)事依舊,云行鳥飛依舊,樹木欣欣泉水潺潺依舊,南邊那一座廬山青蒼依舊,“覺今是而昨非”“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之人生喟嘆依舊。
正是在陶淵明種豆除草的田園里、在草綠花紅的墓園前,白居易動念,要去廬山上構(gòu)建草廬以度殘年。他尋找自己的桃花源,盡管桃花源也許只存在于理想中、修辭里。他去大林寺看桃花,得詩一首:“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似有頓悟:山寺一朵桃花,完全可以成為一個人的桃花源,抵御孤寒和凋敗。
當然,眼下,壬寅秋風里,桃花不可見。
來墓園拜謁前,幾位友人去一個村落,探訪桃花源的原型——放棄尋找桃花源,轉(zhuǎn)而尋找其原型,表明我們是理智的人。如此,離桃花源更遠了,也就更近了?據(jù)說,正是在深山峽谷間的這一村落,陶淵明獲得了寫《桃花源記》的靈感。
我們乘汽車穿過蜿蜒山路,而非乘小舟穿過極其狹窄的洞口。周遭峰嶺逶迤,草木蒼郁。下車后,遇到的村民都捏著手機,迅即而全面地把握時代和世界。他們推介民宿,贊美廬山云霧茶:“先生們待幾天,看山喝茶,就能確認這里是桃花源的原型了?!蔽覀兒退麄兌夹α?。各自買幾包云霧茶,像買了幾團云霧?;氐教炷系乇备髯缘臅?,端起茶杯,聞著裊裊浮動的茶香,就是置身桃花源。
陶淵明墓地前,有一方池塘。水干涸,滿塘蓮蓬枯萎,與白居易廬山草堂前池塘里的蓮蓬一般情狀。蓮藕在塘泥深沉處,隱忍蓄力,待來年春夏雨水滋潤,生發(fā)新一輪荷葉、花朵、蜻蜓、蓮蓬。
白居易去世兩百余年后,北宋的周敦頤任職贛南,在廬山建濂溪書院,培養(yǎng)濟世經(jīng)邦之才。這一時期,朝廷危機重重,汴河渾濁怒云飛,仁人志士何處去?“彰顯與隱逸”“介入與自守”“擔負與放下”,這些困擾中國士子的古老疑難,需要每一代知識者做出選擇。下廬山,周敦頤在陶淵明墓前徘徊、求解。大約也面對此荷塘,他有所思,寫成《愛蓮說》,張揚一種與“歸隱”相反的主題:君子自強不息,絕不以種種后退與逃避,把世界謙讓給權(quán)奸與佞臣。在孟子所言“可以止則止”外,周敦頤更倡導(dǎo)與此緊密并列的另一句——“可以仕則仕”,以振拔凌厲之姿態(tài)革故鼎新。在這一名篇里,周敦頤以不蔓不枝、中通外直的蓮象征君子,用清潔的精神去救贖一個時代。
《愛蓮說》開篇即作斷語:“晉陶淵明獨愛菊?!睆?fù)言:“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將菊花與蓮這兩種意象進行對照,以區(qū)別隱逸者與君子,這是周敦頤文章破題、立旨和自洽的需要。但陶淵明或周敦頤都明白:菊花與蓮,乃至人間萬般草木,并無不同,均可象征隱逸者與君子,故有“草木之人”一說。隱逸者與君子,并非別如云泥,實融通無礙。“止”以獨善其身,“仕”則兼濟天下。
陶淵明面對“折腰之可能性”,回歸田園,并未去做一個消極避世的高人,而轉(zhuǎn)型為除草種豆、心系桑麻的勞作者——“人生充滿勞績,但仍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焙蔂柕铝诌@句詩,似乎在致敬陶淵明。
陶淵明非獨愛菊花,像農(nóng)夫,愛所有植物、農(nóng)作物和節(jié)氣,并無分別心、厚薄意。“三徑就荒,松菊猶存?!薄坝芰a后檐,桃李羅堂前?!薄皹s榮窗下蘭,密密堂前柳。”“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薄懊妨鴬A門植,一條有佳花。”……這些詩句證明,陶淵明對田園的情意無邊無際。陶淵明當然也愛蓮:“昔為三春蕖,今作秋蓮房?!被蛟S出于創(chuàng)作《愛蓮說》的目的,周敦頤選擇暫時忽略了陶淵明對蓮的喜愛。
白居易、周敦頤之后,蘇軾出現(xiàn)在潯陽江邊。在廬山上橫看側(cè)看一番,下山,訪陶淵明墓和田園。因“烏臺詩案”,他此時被貶放于長江對岸的黃州。之后,愈貶愈遠,自惠州再至儋州。每感體弱神散,埋頭讀陶淵明。讀一首就停下,回味半日,“唯恐讀盡后,無以自遣耳”。途中,持續(xù)作《和陶詩》系列。數(shù)年間得詩100余首,以相同的題材、形制、韻腳,追步陶淵明。“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边@是蘇軾作文之心得,正來自陶淵明立身之秘訣,并成為歷代士子理想中的自我形象。一代代得意、失意者,以潯陽江邊的這一個歸來者,作為標尺和熱茶,校正自我,慰藉身心。
我們這一行人看荷塘,各自得意失意否?多想成為陶淵明、白居易、周敦頤、蘇軾的同代人,向他們求教。我邁進已干涸的荷塘,采來數(shù)枝蓮蓬贈友人。太原人張銳鋒一手持蓮蓬,另一手握煙斗,小規(guī)模的煙縷像霧氣,籠罩于核桃木制成的“小荷塘”。福州人林那北,手舉蓮蓬,在荷塘邊走來走去,讓我拍照:“背影大師,快拍!”我手舉相機:“你背對我,才能面對陶淵明。”鄭州人馮杰,是詩人也是畫家,承諾畫兩枝蓮蓬送我,一枝青蓮蓬,一枝枯蓮蓬。
我們各自手舉蓮蓬,出陶淵明墓園。路上行客,投來詫異目光,像看見幾個在蓮蓬頭下淋浴的人——在光天化日下清洗自我。一個人,如何能容得下一絲污濁?我要把這一枝枯蓮蓬帶回上海,插進花瓶,一抬頭就看見陶淵明、南山和田園,多好。我的文字也漸漸被感染,與蓮子沒了區(qū)別,多好。
壬寅秋,幾個異鄉(xiāng)人游蕩于南山下,陶淵明若凌空目睹,應(yīng)該高興地打一聲招呼:“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span>
夜送客
經(jīng)張銳鋒提議,我們把餐桌周邊的大椅子換成小凳子,使原本分開兩桌的友人,肩并肩擠坐一張桌子旁。桌面,擺滿烤羊肉串、烤藕片、烤雞爪、串烤韭菜、香辣鴨頭、銅鍋羊蝎子、皮蛋拌豆腐、啤酒、米酒、白酒……
這是臨別前的夜晚,次日,我們將離開潯陽。
作家李曉君和江子,自南昌奔來,把我們從旅館喚出,來到潯陽江邊的燒烤店,聚飲,像古人送別,送一程再送一程。曉君儒雅,感嘆:“潯陽江頭夜送客啊……”江子高大,接著念:“楓葉荻花秋瑟瑟啊?!毕穸哼缗c捧哏。大家都笑了。曉君與江子曾是同學,如今在南昌的同一院落共事,情感與默契度非同尋常。
我想起了白居易和劉禹錫在揚州初相見的夜宴,一人贈詩“沉舟側(cè)畔千帆過”,另一人回贈“舉眼風光長寂寞”??梢?,一次杰出的相遇是多么重要,一個杰出的夜晚,對于中國修辭之美多么重要。
本文試圖以“潯陽”指代“江州”或“九江”,唯因《琵琶行》開篇奪人眼目、深獲我心:“潯陽江頭夜送客……”
司馬遷在《史記》中敘述此地:“余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遂至于會稽太湟,上姑蘇……”他大概是第一個來九江、登廬山的文人。關(guān)于這壯美江山的敘寫與抒情,還需要耐心等待陶淵明、李白和蘇軾們,次第出現(xiàn)。
當白居易在秋夜騎馬送客至江邊,“潯陽”一詞的意蘊,開始濃重于“九江”。因為,我們都是白居易,都是白居易所送的無名客人,都是懷抱琵琶的女子,“同是天涯淪落人”“別有幽愁暗恨生”。
壬寅秋,這一次燒烤店聚會,對桌旁諸位友人來說,是難忘一夜。我們雖然缺乏前賢之境界,但處于潯陽江頭,內(nèi)心必有變化:虎變化、豹變化、龍變化、魚變化或蓮變化……各自文章,必平添幾分壯美或奇麗。
幾天來,我在潯陽街頭游蕩,見到許多燒烤店的標牌。此地氣候潮濕,辣椒和姜,責任重大,貫穿一日三餐,在腸胃肺腑肝膽中煥發(fā)熱力。“白居易寫我們江西人,‘嘔啞嘲哳難為聽’,讓人郁悶!”江子喝酒后臉紅著,像辣椒,“我聲音是難聽,大概吃辣椒辣壞了嗓子。我年輕時很帥的呀!現(xiàn)在嘛,頭發(fā)略單薄而已,喝酒驅(qū)寒的緣故吧?!贝蠹倚λ詰?。曉君細語:“要感謝白居易,沒有《琵琶行》,潯陽江哪有這么大名氣,讓朋友們跑過來找琵琶女?!贝蠹移鹕?,為白居易干一杯酒,為琵琶女干一杯酒。
我們的確去了潯陽江邊,尋找白居易和琵琶女,無果。江面上,沒有茫茫江水浸潤的那一輪月亮,沒有東船西舫、添酒回燈,沒有“大珠小珠落玉盤”。
岸邊有琵琶亭,紀念天涯淪落人和琵琶。蘇軾、黃庭堅、陸游、范成大、王陽明等士子,攜帶各自的才華和困厄,來琵琶亭站一站、想一想,對于異代知音不能“移船相近邀相見”,只得長嘆大醉一番,順水或逆流而去。尤其是黃庭堅,遭貶謫死于宜州3年后,尸骨由親朋護送回修水入土,終于擺脫遷客身份,成為這潯陽江的永恒主人。
江邊,潯陽樓依舊在。當年這里是餐館,白居易走進去、喝酒、寫詩。我登樓,無跑堂高聲接待,無食客、餐桌,無灶火、醋味、油煙氣,樓梯與窗欞過于堂皇。歷史上屢廢屢建,而今這一座新版潯陽樓,像藥引,僅僅負責引發(fā)出貫通今古的藥力,幫助登樓人克服孤絕感。墻上,有宋江大醉后揮筆題寫的一首詩?!端疂G傳》中相關(guān)故事,成為這座樓吸引游客的熱點。虛構(gòu)的人物和事件,同樣有能力闡釋時代,類似于夢境里的美人或亡父,能夠完善一個夜晚。在元末明初的紛亂時光里,施耐庵也許曾來過潯陽樓,想一想白居易和琵琶女,下樓,寫作,把憤懣嫁接到一群北宋人物身上。
現(xiàn)在,燒烤店內(nèi),一盞鐵灰色外罩的吊燈,圓圓的,低垂于餐桌上方,像美國詩人史蒂文斯筆下田納西峰頂?shù)哪且恢粔?,讓周圍的事物和思想,朝它聚集。當我起身,向友人敬酒、說深情的話,彼此的臉,因燈罩遮擋變暗了。坐下,彼此的臉,又亮起來。
“潯陽江頭夜送客”,乃至人間種種送別,選擇夜晚,實因夜色可遮掩傷感。萬不得已在白晝分別,最好是淡淡陰云天,可稍微隱匿一絲內(nèi)心波瀾。故陶淵明作《停云》,序言曰:“停云,思親友也?!蹦鞘枪枢l(xiāng)的云,因思念,久久停留在潯陽江上、廬山下、田園里,小風吹不動,大風也吹不動。
“愿言懷人,舟車靡從?!睗£柦呥@次聚會,數(shù)位友人因故爽約?!霸秆圆猾@,抱恨如何!”曉君與江子深夜來送別,尤其動人?!鞍驳么傧?,說彼平生?!闭f吧,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吧。似乎,陶淵明就坐在我們身旁,喝酒甚至彈琴。他那張琴,無琴弦,雙手懸于琴身上空,如停云?!柏M無他人,念子實多?!蔽宜寄畹墓湃私袢耍钟袔锥??
(原載2024年11月1日《光明日報》。作者:汗漫,系詩人、散文家,著有《水之書》《一卷星辰》《漫游的燈盞》《紙上還鄉(xiāng)》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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