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沖守林人
■ 劉勁楠
快四十年了,笑僧的兒子靳慰一直收藏著一個鐵鉆頭。鐵鉆頭上用紅布裹了一層又一層,鎖在神龕桌的抽屜里。這是他父親生前捕獵用的工具,靳慰從不輕易示人。
笑僧是十八沖林場的守林人。這十八沖林場由18個山?jīng)_組成,故名。十八沖有座山峰,在其頂點可一腳踏三縣,是雞鳴三縣之地。十八沖林場山深林茂、地廣人稀,在老人的口中,傳下許多神秘的靈異之事,讓人心生畏懼。笑僧雖歷經(jīng)驚險,卻怎么也離不開十八沖,因為他要靠山吃山。他總把自己的經(jīng)歷當作傳奇故事,故作輕松地講給村民們聽。
庫灣里是十八沖水庫壩往里走約百米處的一個回水灣。當年,林場為防晚上有人偷樹,在庫灣里就地取材用杉木板圍著做了兩間木板房,給守林的值班人員住。相傳那個地方好驚險,常有古怪之事發(fā)生。
在笑僧被聘為守林人之前,公社先后聘過兩個守林人。第一個是愈捷,他是個讀過私塾的人,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在當?shù)厥怯忻闹e先生,村里紅白喜事都由他主持。他又是個兼職屠夫,全村殺豬的活兒基本上由他包攬了。他這雙舞文弄墨的手竟然能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活兒,真是匪夷所思。他不善農(nóng)事,因此把守林當職業(yè)。那個年代還沒有通電,大家用瓶子灌些柴油,再弄根燈芯,就能照明了。有一夜,屋外黑沉沉的,愈捷在木板房值班。孤燈只影中,他突然聽到屋外似乎有好幾個人圍著小屋轉(zhuǎn)圈跑。他也不敢開門,手里緊握著一把柴刀,在床上坐了一夜。直到雞鳴時分,屋外才沒動靜。等天色蒙蒙亮,他就趕緊跑回了家。經(jīng)這一夜的驚嚇,愈捷竟一病臥床,不久后就離開了人世。
第二個守林人是茂森,他是公認的膽大之人。村里有老人去世,入殮時,都是他把死者抱進棺材。有一天半夜,正在值班的茂森仿佛聽到庫灣對面有人在洗衣服。她先是搓,然后用棒槌一下下地捶。過了一會兒,好像又過來了幾個婦女,她們一邊洗衣,一邊嘁嘁喳喳地閑聊,并不時發(fā)出陣陣笑聲。茂森透過門縫往外看,朦朧的月光下,卻看不見一個人影。茂森雖然膽大,但也不敢出門查看。整個晚上,他緊握柴刀,緊盯著門,生怕有什么邪物進來。直到快天亮時,對面才慢慢安靜下來。茂森就這樣高度戒備地過了一夜。之后,他倒也不后怕。但過了幾年后,茂森在庫灣里突發(fā)不明急病猝死。
這許多的怪事,并未能阻止笑僧成為十八沖守林人的繼任者。因為笑僧更加膽大,而且心細。笑僧的妻子早年改嫁,他生活拮據(jù),當一個守林人,也可以增加點收入。更何況,他靠山吃山的生活方式也讓他離不開十八沖。
一天傍晚,笑僧腰間系著一個刀夾,刀夾里插著把柴刀。當?shù)厝诉M十八沖,必定會帶把柴刀隨身。笑僧比別人還多帶一樣的工具,那是一把捕獵用的鐵鉆。柴刀和鐵鉆是他進山必備的兩樣“法寶”。他從林場回家,快走出山時,看見了瘦仔等一伙砍柴的小孩。他對瘦仔他們說:“崽俚,天快黑了,大人們都回家了,抓緊下山回家吧?!焙⒆觽凖R聲道:“好啊,謝謝大爺?!庇谑嵌稼s緊挑起柴擔回家。
剛走到榮沖口時,突然,遠遠聽見山上好像有動靜。有人用斧頭在用力砍大樹,一聲接著一聲,然后是大樹倒下的巨響。緊接著,他又聽見有人在用刀砍枝丫,然后用力往山下丟,丟的柴從山上往下滾動,一路撞擊,最后停在了山腳。聽這動靜,仿佛有好幾個人在山上忙得不亦樂乎。可大家知道,此時山里根本不會有一個人。
瘦仔顧不得要柴擔了,爭先恐后地向外跑。等跑到吳沖口,大家聚在一起時,個個都嚇得臉色蒼白、氣喘吁吁、渾身發(fā)抖。他們等笑僧一起回家。過了一陣子,笑僧才不緊不慢地走來,孩子們心有余悸地問是怎么回事,大膽的笑僧拍了拍腰間的柴刀、抖了抖手中的鐵鉆,見多不怪似的說:“崽俚,不要怕,這是山神,是吉神,不害人的。可能是山神在用這個方式催我們早點回家呢,怕天黑了有危險?!?/span>
為防止晚上有人偷樹,細心的笑僧從林場里出來時,會砍些荊棘攔在進水庫的路上。設(shè)好路障后,他才回家吃飯。吃完晚飯,再趕回值班點值守。有一次,笑僧進林場值守,剛走到白水渦,就聽到長沖口那兒似乎有幾個人在邊走邊聊。他以為是去偷樹的人,便加快腳步想追上他們。等他趕到水庫壩腳時,那幾個人好像在壩頂上說話??傻人苌蠅雾敃r,那幾個人就到了柴里沖口。他非常驚訝,怎么可能?從壩頂?shù)讲窭餂_口約有半公里路,而他從壩腳到壩頂僅三四十米的路。這些人難道是直接跨過水庫,飛到柴里沖口的?笑僧心知有異,但膽大的他并不死心,非要弄個明白。于是就壯著膽來到用荊棘設(shè)路障的地方,看看是否有人把荊棘撥走來偷樹??蓴r路的荊棘原封不動。笑僧心里一驚,趕緊回到值班房,把門關(guān)得嚴嚴實實,并用鐵鉆桿把門閂頂上。他的膽子再大,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經(jīng)常夜間行走的笑僧,遇到的奇異之事不勝枚舉。又是一個晚上,他看見七沖外牛牯垴下的潭寺港橋的橋頭邊有個很大很大的、雪白雪白的、像宮燈一樣的光球懸在橋頭閃閃放光,但一動不動。奇怪的是,那時村莊上有許多的狗,可沒有一只吠叫的。后來,他又看到過一次。這件怪事一直縈繞在笑僧的心里。
有一年,外地一個走江湖的老道來到笑僧家借宿。為表達笑僧的熱情款待,老道主動表演了個法術(shù)。他讓人準備一個碗,裝滿水,放在地上,然后把一條凳子四腳朝天放在碗上,再請兩個人站在對角,用手指按著凳子腳。老道念了一通口訣,水碗上的凳子竟奇跡般地轉(zhuǎn)動起來。那兩個按著凳子腳的人也隨著凳子打圈圈地跑了起來。圍觀者無不稱奇。之后,前來看熱鬧的人一起圍著火爐聽老道人侃些江湖奇聞時,笑僧突然想起光球的事,便向老道請教。老道問清了當時的情況后,煞有介事地說,那應該是“地光”,那里應該有塊吉地,一般是很難看到的。他又神秘兮兮地對笑僧耳語道:“如果你下次還有幸看到‘地光’,就拿七根繡花針走到光球處,插在光球的中心并記住位置。等你過世后葬在此地,后人一定會興旺發(fā)達。”從此以后,笑僧再也沒有見過“地光”,更別說去插繡花針了。
笑僧“靠山吃山”,可不僅是守林,砍柴、燒炭、放牛、打板栗、撿蘑菇、采野茶、拔竹筍,他還有一門絕活——套獵。因此,他對18個山?jīng)_都十分熟悉。笑僧講過許多有關(guān)十八沖的故事。他說藥沖里曾經(jīng)有人居住過。他去采野茶時,看見那里有屋基和古墓,還有人工種植的藥樹;下山?jīng)_藏有菩薩和二十四套鑼鼓。他巡山時,隱隱約約會聽見鑼鼓聲;背后沖曾駐扎過紅軍。他和人去拔竹筍時曾看見過,紅軍還留他們吃了飯呢。早些年,那里還有帳篷和灶臺的遺址。笑僧說,有一年他和幾個男人一起在青沖干農(nóng)活,突然看到一個日本兵從山洼里神色慌張地走出來??赡苁堑絷犆月返娜毡颈K麄冐砺穹谏硽_口,等那個日本兵懵里懵懂走近時,突然蹦出來將他摁倒在地,用鐵鉆把他刺死,然后就埋在沙殼沖的地坪里。聽過這個故事的人,到了沙殼沖,都會感覺瘆得慌……
笑僧不像前兩任守林人是被靈異之事驚嚇后去世。他之所以出事,是因為他的絕活——套獵。
1976年冬,他在十八沖老塘壩發(fā)現(xiàn)有一條“麂路”。經(jīng)驗豐富的他從足跡估算應該是只老角麂,他在山腳、山腰和山頭分別架了一把獵套。剛一架好,便聽到山腳下的那把獵套發(fā)動了,一只老角麂在慘叫。笑僧趕緊沿“麂路”下山取獵??傻人艿缴侥_下一看,獵套是發(fā)動了,上面卻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根柴棍在空中晃悠。他把獵套上的柴棍取下來,重新架好。剛一做完,又聽到山頭上的獵套發(fā)動了,好像也是一只老角麂被套上了,在拼命掙扎哀叫。他趕緊往山上爬??傻人赖教撰C點一看,發(fā)動的獵套上套著的居然是只破草鞋。從事套獵多年的他,從未遇到過這等奇異之事。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知道有異,便跪下來朝山上三拜道:“山神土地,要是您老人家不許我套獵,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架了?!闭f完,他沿“麂路”跑下山,并把一路上的三把獵套都砍了。
此后的十來年,笑僧都嚴格遵守對山神的誓言,沒有再去套獵。他用其他方式向十八沖“討生活”,日子倒也過得安穩(wěn)。1986年冬,笑僧到榮沖去燒炭,又看到一條“麂路”,一時技癢。他心想這么多年都沒有套獵,偶爾套一次應無大礙。于是,他回家取來了閑置多年的套獵工具,并砍了根木棍作新鉆桿。他沿“麂路”從山腳、山腰到山嘴把獵套架好后,那把用過幾十年的鐵鉆突然失控往山下溜去。笑僧趕忙追過去想抓住鐵鉆,不小心腳一滑,身子一栽,頭正好砸向剛砍來做鉆桿的樹樁上。樹枝從他的眼眶邊扎進,從耳邊穿出。笑僧強忍著劇痛,用手按住傷口走回家,被家人急送醫(yī)院縫了七針,還住了幾天院。
1987年正月初七,笑僧在沒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情況下又獨自一人到榮沖去砍柴。不知何原因突然引發(fā)大火,還沉浸在過年氣氛中的村民發(fā)現(xiàn)漫天火光,急忙趕去救火。等眾人趕到時,大火竟然已自行熄滅。當人們發(fā)現(xiàn)笑僧時,他已被燒成一具漆黑的焦尸。更詭異的是,笑僧的雙腳正好踩在去年突然溜走的那根鐵鉆上,但鉆桿已被燒成了木炭,僅剩鉆頭了。
家人無比悲痛,哭得死去活來。人們把笑僧按當?shù)仫L俗安葬。遺憾的是,那里沒有“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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