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當家
■ 沈 亞
深秋街頭,烤紅薯的流動攤點漸漸多了起來。晚飯后散步,買一只剛出爐的烤紅薯,剝?nèi)ネ馄?,咬上一口,那種特有的焦甜味兒,立即在唇齒間彌漫開來,讓我瞬間品出了漫漫歲月的味道。
對烤紅薯,我情有獨鐘。這幾乎是烙刻于基因里的喜好。
小時候,每年秋天,那些大大小小的紅薯被一籮筐一籮筐運回家中。父母要趕在下霜前,將紅薯藏進地窖,覆上稻草,以防凍壞,這是全家人過冬的重要口糧。父母說,不要小看紅薯,這可是當家貨呢!
不是所有紅薯都能進地窖,要經(jīng)過精挑細選。那些個頭較大、外形完好的紅薯,才能有幸被地窖收藏。剩下的紅薯,留部分現(xiàn)吃,其余切成片,曬成紅薯干,拿蛇皮袋裝好備用,能吃到來年麥收時節(jié)。
其實,紅薯還長在地里的時候,孩子們就垂涎三尺了,偷偷刨出來生吃。此時的紅薯還不甜,土腥味較重,要在零下的環(huán)境里凍一凍,方才泛出甜味來。那時候,物質(zhì)匱乏,糧食短缺,能吃的東西不多,孩子們也不講究,畢竟吃進了肚子里的,才算是貨真價實的食物。
紅薯收上來后,每次做飯,我都搶著坐在灶膛前,添柴火,拉風箱。等飯做好了,我就從地窖拿出兩只紅薯,埋在火星尚存的灶膛里。過小半天工夫,灶膛里的火星完全熄滅,我撥開灰燼,取出已熟透的紅薯,迫不及待地掰開,一股溫熱的紅薯香,立馬溢滿了整個屋子。
著急慌忙地,我一口咬下去,紅薯粘在舌尖和嘴唇上,燙得我“稀溜溜”直吸冷氣。母親在一旁說:“看你這個窮形,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可我饞啊!柴火焐熟的紅薯,甜,軟,糯,香,好吃得很咧!
冬天來了,能吃的食物越來越少,紅薯的家庭地位愈加凸顯。一天三頓,總能見它“登堂入室”,成為飯桌上的當家主食。早上,紅薯煮粥;中午,紅薯蒸芋頭或蘿卜;晚上,紅薯干煮粥,再配點米面和咸菜。母親怕我們吃膩了,不時會想些法子,改變紅薯的吃法。于是紅薯茶、紅薯餅、紅薯糕、炒紅薯干輪番上陣,一天天的日子,就這樣給打發(fā)掉了。
那時候,并非每個農(nóng)戶人家都有足夠的紅薯。有的農(nóng)戶沒得吃了,就向人家借,我家也借出去不少。遇到不還的,父母從不計較。再借時,也不提舊賬,還是照樣借。父母說,莊稼人過日子,都不容易,相互幫襯點不算啥!
有一年冬天,天降暴雪,村里一戶人家的茅屋被厚厚的積雪壓塌。這戶人家孩子多,之前儲藏的紅薯所剩無幾。他們住在臨時搭建的油布帳篷里,忍饑挨餓。
那天,父親從地窖里扒出一大筐紅薯,給人家送去。我當然不高興了。父親說:“人都有落難的時候,挨過這個冬天,等開春了,啥都有……”
送完紅薯之后,我家飯桌上紅薯的分量明顯少了好多。這時,那一只只紅薯更顯得無比珍貴,它寄托著人們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如今,生活的春天早已來臨。但我會永遠記得,在那段“紅薯當家”的歲月里,是它香甜了一個又一個困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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