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桂芳
我家的廚房,是母親菜園時令蔬菜的直供市場,三餐四季,輪番上桌的都是母親自種的時令蔬菜,卻無時不透著母親智慧的生活密碼。
我每月都會抽空回鄉(xiāng)下看望母親,或者接母親進城來小住。說是看望母親,不過是我在食堂買點包子饅頭油餅,超市買點魚肉水果等,大多是拿去一家人當時打了“拼伙”,請母親來掌勺,吃一頓母親做的美食大餐?;貋頃r卻是滿載而歸,后備箱每次都被母親塞得滿滿當當?shù)摹?/span>
這個月回去,母親給我裝了一大袋子早就準備好的蒿子粑,一大包從樹上鉤下來的香椿芽,一包鮮嫩的春韭,一大包的粗壯的萵筍、生菜、茼蒿、蒜苗等,還有一包揉好的馬蓮單野菜。母親忙上忙下,什么都往我車后備箱里裝,恨不得把春天菜園里所有的蔬菜,春天所有好吃的都裝給我。
我忙說:“媽,真的太多了,都裝不下了,真的吃不了這么多。”
母親笑著說:“這都是我特意準備好的,都帶去吧,都帶去,吃不了分一點左右隔壁鄰居,遠親不如近鄰,這都是春天的好菜?!?/span>
母親滿滿的心意,我是決不能拒絕的,每次都只能照單全收了。
每回一次老家,我家餐桌上就要吃上好一陣子的農(nóng)家菜,那都是母親親自種的時令蔬菜。這陣子,家里天天吃萵筍葉,清炒苘蒿、涼拌生菜,天天吃蒿子粑,餐餐都是清炒萵筍片、臘肉炒蒜苗,天天滿屋飄香。吃在嘴里,有種淡淡青草的清香,有春天的味道,也是母親的味道。
每年春天,大地一片生機勃勃,就算菜園里的菜青黃不接,只有品種較少的萵筍、生菜和韭菜,但是廣闊的田野卻有大量豐富的食材可以打點豐富餐桌。母親就會踩著季節(jié)的鼓點,去田畈間采摘各種野菜把餐桌裝點得活色生香,芬芳四溢。
母親是位地道的美食家,最會就地取材,把大自然土生土長的原汁原味的野味美食打造一番,做成時令美食,讓它們在我家餐桌上一一閃亮登場。
春天的第一茬春韭,鮮嫩無比。母親總是舍不得吃,首次閃亮登場總是在我家的餐桌上。母親笑著說:“這是春天頭一茬韭菜,最香最鮮,拿回去煎雞蛋吃,可香了,還能補血。吃不完,就包韭菜餃子吃,春天的大元寶,香得很?!眱簳r,母親叫吃餃子叫吃大元寶。那時候,家里窮,除了過年,一年平時是難得能吃一次餃子的。只有這第一剪春韭,才配得上吃餃子的儀式感。母親帶著我們?nèi)ゲ藞@剪下一大把嫩綠的春韭,一剪子下去,“咔嚓”一聲,香氣頓時撲鼻而來,真的是滿手余香。母親還不厭其煩地手把手教我們包韭菜雞蛋餡餃子,母親用這黃綠相配的鮮亮色調(diào)打扮春天的餐桌,用這韭菜雞蛋餃子告訴我們,人勤春早,人要勤快做事,樣樣活都要會干。春播開始了,農(nóng)活忙起來了,吃完餃子,好好干活。趁著好雨時節(jié),趁著春雨潤物,趕緊播種耕耘一年的新希望。
清明節(jié)前后,母親就會帶著我去田野畈間采摘蒿草,做蒿子粑吃?;丶液螅赣H把蒿草倒在簸箕里攤開來,叫我揀去蒿子里的雜草和老葉。母親說:“小孩子的眼睛又尖又亮,最會做這種細活了,看得最清楚?!蹦赣H將擇好的蒿草焯一遍水,然后撈出來,放在砧板上搗碎,再一遍遍地搓揉,墨綠色的汁水流淌出來。我不解地問,“為什么揉掉這綠色的汁水?多可惜啊?!蹦赣H說“多揉搓幾遍,可以祛除掉蒿草的苦味?!钡容锊萑サ裟G色汁水,母親再揪干后,一邊加事先準備好的細米粉和少許的糯米粉,一邊攪拌均勻,加鹽或加糖,搓揉成一個大大的球狀。再分成小小的球團,把球團放在手掌心,用兩個手掌輕輕一按壓,做成圓形薄薄的蒿子粑。再放到大鐵鍋上,一鍋一鍋地蒸熟,濃濃的青草的香氣撲鼻而來,縈繞整個廚房。
“雨前香椿嫩如絲”,母親會找出家中長長的細竹竿,就地取材,用細布條或麻繩結(jié)實地綁著鐮刀,高高舉起,對準香椿芽兒,輕輕地一勾,只聽見一聲脆響,直勾勾地就把朵朵香椿芽勾了下來。香椿芽兒采摘回來,焯一下水,切成細碎的段兒,打入四五個土雞蛋,撒點鹽,一起攪拌均勻。把鍋燒熱,倒入菜油,把香椿雞蛋糊倒入鍋中油煎。香椿蛋糊煎定型了,成圓餅狀后,再翻煎另一面,等兩面煎得焦黃,就可以出鍋了。用鍋鏟鏟開,也可用筷子直接上手開吃啦。那焦黃的雞蛋,紅得發(fā)紫的香椿兒,相得益彰,色香味俱全, 吃起來唇齒余香。
母親像個時節(jié)信使,總是能及時掌握節(jié)氣,及時采摘帶著時令色彩的美味食材,讓它們在餐桌上傳遞季節(jié)更替釋放的密碼。
當母親把香噴噴的香椿炒雞蛋端上餐桌后,就離谷雨不遠了。年年歲歲,三餐四季,一粥一飯間,母親都會讓香椿及時來赴我們的味蕾之約,來打開我們清淡乏味的味蕾。那濃郁醇香幽遠的味道掠過舌尖,彌漫縈繞在廚房,久久不肯散去。
現(xiàn)在,各個超市每個季節(jié)的蔬菜應(yīng)有盡有,品種繁多。母親卻仍舊保留著每年吃時令蔬菜美食的習慣。母親說,“還是自己種的當季的菜好吃,當季的才有那個原菜味,才有那個菜香?!?/span>
我家餐桌上,依舊吃的都是母親種的當季的新鮮時令蔬菜,保留延續(xù)著神秘而生動的時令密碼,那是母親滿滿的愛,更是母親鮮活生動的生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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