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丨祈禱爸爸的屋前今冬無雪
生兒容易養(yǎng)兒難，養(yǎng)大我的老爸已去了，40多年相伴終成憶。
如果那棟樓還在，一定會有他的腳印和氣息。三年，幾乎每天都要登上那棟矮樓，要在那長長的穿風(fēng)的走廊駐足，等候教室里的那個孩子。
紫花墩的地勢，足足高出了城區(qū)的一層樓，冬天的朔風(fēng)，就像刀子,刺骨而入。一棟二層的木板樓四周都被高大的樹木包圍著，我們高中重點班的教室就在二樓。木樓梯有點吱吱作響，走廊一邊是教室，一邊是我們的宿舍。如果深秋站在教室外的走廊，樓兩頭對過的寒風(fēng)，會讓人打寒戰(zhàn)。
早晨就覺烏沉沉的天，空氣中透著刺骨的寒意，鼻子一呼氣就有一股白氣在眼前升騰。有人說這是要下雪的預(yù)兆。果真一會兒窗外就大朵大朵的雪花飛舞起來了。門窗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老師繪聲繪色地講課。鈴聲一響，老師剛走出教室，有個極為柔和的聲音在喊：“益伢，出來一下”。我飛奔出去，爸爸不知何時在走廊上等著，鼻子已凍得紅通通的，手里拿滿了東西。
“下雪好冷哦，我剛才去給你買了大圍巾，圍上就暖和了。還買了雙里面有羊毛的棉皮鞋。”說著，爸爸就給我先把圍巾圍好。哇，像一床毛毯，好大，好厚，一面是米色的提花，一面是潔白如云的一抹色。毛茸茸的，純羊毛的，頓時全身暖和起來。“把鞋子也換了，別凍著了?！迸８唏R大的爸爸蹲在地上，幫我換鞋子?！霸趺礃?？大小合適吧？暖和不？”“合適，好暖和?！边@年，我高二了，有十幾歲，可爸爸還是把我看作兒童，樂滋滋幫我圍圍巾，蹲地上幫我換鞋子。上課的鈴聲響起，“快進去吧”。爸爸在同學(xué)羨慕的目光中匆匆離開了，我坐在窗邊，朝下面望了一眼，穿著套靴的爸爸，打著一把黑傘在風(fēng)雪中弓腰前行，高一腳低一腳踩著厚厚的積雪。
送菜、送零食、送衣服、送藥，三年了，爸爸就在這小樓進進出出，爬上爬下，樓梯的木板吱呀吱呀的。爸爸定格在同學(xué)眼里的形象是：手里提著個黑色的公文包，包里裝著許多好吃的；穿著滌卡布做的流行工裝，精神抖擻；眼睛放出柔和的光，滿懷希望。我家旁邊某局的員工都知道他有個乖巧會讀書的孩子，過往碰面都會夸他幾句，估計這是他最受用的時候。想得出，他會從心里笑到眼里，微笑著，望著對方，然后說：“嘿嘿，要看最后高考”。
“魚肝油補眼睛，要按時吃。奶粉增加營養(yǎng)，要記得泡了喝?！碧焯於?。“益伢，你吃好中飯了吧？天熱了，我?guī)闳パ们按蠼仲I件衣服吧?！?/span>
一年四季，寒來暑往，從小時到大學(xué)二年級，從頭到腳，帽子、圍巾、衣服、鞋子、襪子，都是爸爸幫我買好，或者帶我去買。直到大三，我才開始學(xué)會上街買衣服，買零零碎碎的物品。
工作了，雜事多，在一個拼背景拼出身的環(huán)境里，討生活的忍辱吞聲成了庸常，曾經(jīng)那個有空就在爸爸耳邊嘰嘰喳喳的小孩很少說話了，爸爸無法解決她的問題，她也懶得跟爸爸說。她怕說出謀生路上的委屈和淚水，屈辱和落寞，白白增加老人的煩惱。不知何時，小孩子大了，自己解決自己的心事；老爺子老了，只能依賴著孩子幫他解決窗外的事務(wù)。
我堅信爸爸一直和我在一起。2018年10月12日下午到省城出差，13日凌晨三四點的時候，家屬從酣睡中驚醒，說爸爸在我們的臥室門口詢問：“益伢在家么？”估計爸爸回來沒看見我，很是擔(dān)憂呢。當(dāng)家屬告訴我后，我淚如雨下。已經(jīng)離我而去十天之久的老爸，竟然還在魂牽著他的益伢。
10月26日凌晨，睡夢中特難受，想喊喊不出，想動動不了，但能聽到家屬的呼嚕聲，我心里很清醒，就是動不得，此時多么希望有人將我喊醒。正在極度難受之際，聽到走廊上爸爸非常著急地叫了我一聲“益伢呀”，我突然醒了，頓時解除了迷糊壓抑的狀態(tài)。莫非老爸知道我處于黑暗痛苦中，他及時護佑我？想到爸爸就在我的身邊，看著我，護著我，心里踏實很多。
這幾天的陽光真好，如果我能用輪椅推著爸爸走街串巷，沐著太陽的溫暖，帶他買小食吃，陪他聊天，聽他說從前，該是多么幸福的事。可是，輪椅還沒來得及買，突然癱瘓了的爸爸，才兩天工夫就遠(yuǎn)行了。
“益伢，一菜場每年都有賣手工做的棉鞋的，你幫我買一雙帶來，我怕冷?！卑职?，棉鞋還沒出來，您就不等了？這個冬天，可別下雪，剛搬家的爸爸，山岡上會冷么？
“益伢，我怎么突然手腳就不能動了？”電話里聽到那個悲切哀愁的聲音，我竭力安慰他：“爸爸，您啥也不用擔(dān)心，不用怕，有我在呢！”那端平靜下來了。“你什么時候過來？”“我明天一早就回來，明天國慶放假，我陪著您，推您去曬太陽?！?0月1日下午在病房陪著您，幫您按摩腳，陪您說說話，安慰您，您說好過點，哪知半夜您就支撐不住了，才知您一直支撐著，只是為了等到我。我竟然信誓旦旦對老爸說不用怕，有我呢。老爸竟然也就信了。審視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無助。淚水浸透衣襟，斯人已遠(yuǎn)！斯人已遠(yuǎn)！
如果爸爸能守在他的故土，我就不會承受他的大恩，我也就不必忍受這無盡的哀傷。
今年的冬天，可別下雪，陽光一直照在老爸的門前，您就不會冷了。背著情字跋涉的孩子，祈禱爸爸的屋前今冬無雪。
（南山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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