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靜無聲
■ 戴 燎
柳姑娘姓高,雖不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卻也十分耐看。16歲初中畢業(yè)就從上海來到了我們村,在大有作為的廣闊新天地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她酒窩深深,笑意淺淺,為人謙和率真,說話幽默,很受村民們的待見,還會說“姑打拜”,“三克油”,“英格利西”,在我們村實屬高知分子,加上政治清白是高配,便毫無異議地當上了村掃盲老師。
那時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尤其是在寒冷而漫長的冬日,人們便早早地去暖被窩了。暖著暖著,便暖出一窩一窩的孩子,像趕趟似的,又如雨后春筍般的,一波一波地冒出來。冬日的早晨,屋瓦上,田里地里,枯黃的小草上,都還覆蓋著厚重、凝白的霜,村民們便吃了紅薯稀飯,或豆渣粑稀飯,扛著凳子早早地來到村頭的大操場上,人一會兒就聚攏來了,烏泱烏泱的,堪比大菜市場。
終于輪到柳姑娘開口上課了。她在一塊特大的自制的黑板上用石灰石子寫了一個大大的人字。說“一撇一捺寫個人”,說人也是一種動物,與動物的區(qū)別在于人是有思想和感情的,說我們人類是由猿猴演變來的,聽得村民們瞪大了眼睛。第二天教大家認識男女二字,說男人是田里的勞動力,為夫就要頂天立地;說為妻則相夫教子,家有女人才安;告訴村民城市的廁所是分男女的,千萬別走錯,否則會被扣上流氓二字。一天學兩字,后續(xù)再滾動,再過幾天教大家認識自己的名字。課后教大家唱《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等革命歌曲。
掃盲很成功,我們村成了掃盲示范村、先進村。柳姑娘的事跡被當作新聞簡報,在縣各村的屋檐下的小匣子喇叭里巡回播送。村民們很驕傲,更敬重柳姑娘,稱她為柳老師,柳先生。
經過兩年的櫛風沐雨,柳姑娘和她的同伴們被同化成了村姑,她們皮膚黑紅,走路帶風,說話帶辣,不變的還是那淺淺的笑。日子在艱難困苦中繼續(xù),歲月在簡單快樂中流淌。柳姑娘愛上了何小伙,這是一種柏拉圖式的精神愛戀。比起柳姑娘的根正苗紅,何小伙是配不上她的,因為他是“黑五類”,但何小伙有從骨子里帶來的書生氣,柳姑娘說“有趣的靈魂勝過好看的皮囊”。他們手挽著手,徜徉在開滿梔子花的山間小路。
村東頭有條小溪,夕陽西下的夏天,這里便是孩子們的快樂王國。全村的男孩子們都光著屁股,在河里游泳,嬉戲玩耍;小女孩子們則在岸邊鼓掌,歡呼跳躍。難得一次收工早的柳姑娘和同伴們,也忍不住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微笑著,滿眼都是羨慕。柳姑娘她們一定是在想念家鄉(xiāng),想念兒時的玩伴和回不去的童年,還有那綿柔的“阿拉上海銀”的鄉(xiāng)音。
六月的天,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大雨傾瀉而下,接著一股洪水順流而下,孩子們瞬間逃之夭夭。有個較小的孩子腳一滑,跌進水里,呼喊著,掙扎著。柳姑娘縱身下去抓著孩子奮力托舉,孩子上岸了,柳姑娘被沖走。山洪退去,村民們在一棵柳樹下找到了柳姑娘,可一朵鮮花就此凋零在他鄉(xiāng)。河邊柳年年綠,村民們每走到柳樹下面,都要停下來駐足片刻,有人放了映山紅,有人放了梔子花,有人放了菊花,有人放了梅花。細心的村民們發(fā)現每年的那個夏日,總有一個背影在柳樹下徘徊,先是單薄,再是厚實,繼而佝僂,再后來就不見了。據說何小伙終身未娶,也許唯有那錐心的痛和懷念已經是刻在骨子里的,最終也都化成了灰。
而柳姑娘的青春不再,生命永遠定格在那年花開。她深深的酒窩,淺淺的笑,婉轉的歌,和瑯瑯的讀書聲,都已隨風而去。她輕輕地走了,正如她輕輕地來,她只揮了一揮衣袖,沒有帶走一片云彩。我想她一定成了仙女,穿著漂亮的衣裙,站在云端,笑看人間繁華,祝福著我們。
花開花落靜無聲。致敬,柳姑娘永遠定格在18歲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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