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
□ 劉倫香
坍塌的墻體、細碎的瓦片,截斷的條石、腐朽的屋柱房梁,遍地皆是。茂密的雜草幾乎將它們吞沒。
誰能想到,曾經(jīng)那么富有人氣精神的祖屋會變得如此滄桑寂靜和荒涼。
清末咸豐年間,由于人口增長速度大于耕地面積的擴張速度,民眾生活極其困苦。遠祖攜妻帶子逃進贛北小山村、一處名為荷塅的地方。
他望望眼前的大山和一條小溪,他們沿溪邊曲徑漫無目的地向上走。幽靜、荒無人煙、野獸出沒的腳印,他們看在眼里,心生恐懼,聽天由命吧。
突然,出現(xiàn)一處平坦地。平坦的周圍,東面山高聳入云,南北山勢緩緩斜向西面出口,形似撮箕,就叫撮箕堝吧。他們欣喜若狂,落腳、搭草棚,墾荒造田。
幾十年里,開枝散葉繁衍子孫,一棟孤高傲世的宅宇隨之挺立。大屋坐北朝南,陽光充足、喜氣,冬暖夏涼。
大屋土木石結構,大門石門框牌匾閃亮出四個氣魄的大字:黎光世第(即黎明的第一縷祥光照著宅宇)。外觀古樸,平面呈長方形、占地面積千余平方米。屋頂錯落有致。內設大小天井三個,正房廂房二十余間,居住十幾戶人家。
兩側橫屋突出,天井旁邊有門道通往正堂。祖輩和父輩幾代降生橫屋。父親出生時,右邊橫屋四代二十多口人。朝夕相處,無論父子兄弟,還是婆媳妯娌,都尊老愛幼、子孝父慈。日益增加的小孩擁擠橫屋,爺爺不得已往周邊另立門戶??伤煌踔?,心系老屋。
再說正堂,正堂分上下二重,中間有石階通向上堂。一個長方形大天井,無需出門也能觀天象。二人合抱不過來的兩根圓木柱頂天立地支撐上堂兩邊的大梁。后面設有神臺,上面擺放歷代先祖牌位,后代香燈侍奉,頂禮膜拜。兩條寬一尺、長丈余的木凳對面立著,方便茶余飯后的人們談笑風生。懵懂的孩子,不涉世事,只知道在這里奔跑跳躍。
記得有一次下雨,我從臺階上跳躍摔倒,下巴裂開口子,頓時鮮血直流。父母驚慌失措,幸好醫(yī)生近,傷口處理及時。
祖屋是劉姓家族集會、商討大事的集合點。有一年聽說土匪要進村,爺爺立即鳴鑼告急,把村人召集至此商量對策部署措施。這群習武的年輕人平日老實巴交,本分地守著田地。那天個個摩拳擦掌,準備一決雌雄,讓老弱婦孺躲藏起來。
這些吃了敗仗的土匪,雖然破衣爛衫、垂頭喪氣,可一窩蜂似的涌進祖屋,肆無忌憚地翻箱倒柜,就連奶奶煮熟的豬潲也被風卷殘云般喝光。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此刻“神兵”從天而降。敵人蒙了,大刀戳進了他們心窩,棍棒擊傷他們的頭。老人婦女鋤頭菜刀齊飛舞,敵人聞風喪膽,束手就擒。
祖屋是娛樂場所。農閑時,下堂前搭起戲臺,上堂前觀眾滿座。茶戲名從大人口里得知:《漁網(wǎng)會母》《七姐下凡》《牛郎織女》等。
正月十五夜,熱鬧登峰造極。龍燈、馬燈、獅子燈、花燈、船燈,敲著鑼鼓,唱著曲。一撥又一撥人進入,第一撥是年輕的媽媽們,當然也包括我媽媽。她們各擎一盤花(紙花綁在新生樹枝上,盤花在粗細適宜的木棍頂端緊扣),先分別站立堂前四個角,然后手輕輕晃動木棍支著的花盤。唱著歌,踩著節(jié)拍兩兩來回交叉穿過中心。爸爸隨著一幫血氣方剛的漢子腰系龍頭跟隨鑼鼓,踩過鞭炮進來了。我騎在爺爺肩頭,伸長脖子往中間看。
多少年過去了,那股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似乎還在向我撲來!
祖屋更是傳播文化知識的地方。爸爸媽媽曾在這夜校里掃盲,認識不少字,還會寫。
后來堂屋改成簡易教室,我曾在這里學文識字。
20世紀70年代,這里又成了我的講臺。我是老師,可沒一人稱呼。因為,他們都是我叔叔伯伯家的孩子。我這個姐姐,上課嚴肅認真,課間融入他們,一起跳繩、踢毽子、丟手絹、彈玻璃球等。這些都歷歷在目……
周而復始日復一日,祖屋就這樣忘我地迎接朝霞送別黃昏。
后來,奔小康的人漸漸多了,居住祖屋的就越來越少。最后剩下兩家,一家隨孩子進城享天倫之樂,一家進了敬老院。
風雨侵襲,墻體斑駁。風燭殘年的祖屋如同哮喘的老人,低下頭彎下腰。在痛苦和靜寂中掙扎,呼吸也緩緩微弱。飽經(jīng)風霜的她,終于在一個風雨飄搖的夜,“轟”的一聲重重倒下,完成了她的歷史使命。
后山青松翠竹依舊;前面石砌小道依舊。祖屋的蹤影不見??赡悄ㄠl(xiāng)愁總像水草在我心海蔓延。
今夜淡淡的惆悵再次涌來,我的心穿越萬水千山,停泊祖屋。一張張熟悉的面容又浮現(xiàn)眼前,耳畔知了還在詮釋夏的酷熱,青蛙們仍然孜孜不倦地唱著田園贊歌。
編輯:左丹
責編:許欽
審核:姜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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