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檢索史書和地方志記載的現(xiàn)九江市所轄區(qū)域發(fā)生的火災,自東漢順帝永和三年(138)到1949年,1800多年時間里共約240余次。按朝代分,東漢1次、西晉1次、南北朝2次、唐2次、宋6次、元6次、明26次、清113次、民國85次。總體上,九江火災記錄主要集中在清中期文宗咸豐帝以后,即19世紀中期進入近代以后。之前的1700多年時間,有記錄的火災僅約占全部記錄的四分之一,后一百年卻占了絕大多數(shù)。
史載火災這樣分布,與古代對災害的認識有關。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寫道:災異“盡生于國家之失?!斐鰹漠愐宰l告之?!被馂氖翘焐駥χ螄д`進行提醒的一種方式,是來自于上天的責罰與警示。一旦宗廟、陵寢、宮殿等象征皇權的地方出現(xiàn)火情,或者國家出現(xiàn)大火災,君王把大臣們召集起來,并不是開會討論救災、賑災,而是“素縞”“祭天”,也就是身穿素色喪服,祭祀上天,祈求庇佑?!渡陥蟆饭饩w二十八年十月十四日報道蓮花池姚姓家起火,很快“附近三百余家盡成焦土,并焚斃男女孩各一口”。九江駐軍立即出兵救火,九江總兵和道臺,一面急懸重賞,一面將各自官帽拋入火中。軍政最高長官向烈火中拋官帽的舉動,其實就是畏懼火災背后那個“神性”的表現(xiàn)。
這樣的觀念,影響了史書的體例,自《漢書》始,災異記錄在《五行志》中,目的是要表現(xiàn)出上天的“譴告”。特別是九江這樣偏隅一方的都市,一旦被史書所記載,一定是大災。如《陳書》載:陳文帝天嘉五年正月二十六日,“江州湓城火,燒死者二百余人”,這是特大火災事故了。
火災常常不被專門記錄,而是在記載戰(zhàn)爭過程或某地、某物的變遷時,出現(xiàn)了火災記錄,如:《晉書·周訪傳》記載,建興三年(315)二月,周訪、甘卓等與華軼水軍在彭澤大戰(zhàn),“軼將周廣燒城以應訪,軼眾潰,訪執(zhí)軼斬之,江州遂平。”地方志中通常也是這樣,如:《德化縣志》載“大王廟,咸豐三年,粵逆焚毀?!薄逗诳h志》載“城隍廟,咸豐四年,發(fā)逆焚毀?!眱商幎际菫榱擞涗浌沤ㄖ淖冞w,只用11個字,記載了地點、時間、縱火者、災情?!赌喜尽酚涊d萬歷五年(1577)寧州(修水縣)的火災,更是簡潔到只有三個字:“城市火。”
直到近代,科學思想逐漸為國人所接受,災異天降的觀念漸趨瓦解,并被科學認識論逐步取代,進而影響了史書、方志編撰者,災荒文獻記載才漸趨豐富。
近代九江城市發(fā)展居民增加、人口密度上升,導致火災多發(fā),也是近代九江火災記錄上升的一個重要原因。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是,晚清近代新聞媒體出現(xiàn),不僅火災被大量報道出來,火災的過程也被比較完整地記錄下來。如:近代中國有著廣泛社會影響的《申報》,自1883年4月6日至1926年10月21日,43年間,《申報》共用51篇消息或新聞通訊,報道了九江發(fā)生的45次火災,有6篇是對已經(jīng)報道了的火災進行追蹤、補充報道。當年,參與九江火災報道的,還有《時事新報》《申報》《新聞報》《時報》《字林西報》《廣州民國日報》《南京新報》等等。這樣一大批媒體參與,讓更為齊全的史料甚至細節(jié)都得以保存。
古代滅火圖
在240余次火災中,九江市區(qū)有67次,??炕蛐旭傇诰沤嫔系妮喆蜍O船5次,剩下62次火災發(fā)生在九江城區(qū)。其中,城墻內(nèi)34次,城墻外28次。城墻外包括,西門外23次,市區(qū)放馬場1次,南關外小壩1次,南門口1次,女兒街1次,東門外八里坡1次。西門外主要是西門口、甘棠湖以西,即當時的新壩(今廬山路)、龍開河(今龍開河路)以西地區(qū)?!鞍死锲隆蔽挥诰沤堑臇|南方向,顧名思義,離九江城約八里遠,其實離城已經(jīng)比較遠了。
九江城區(qū)火災以民房起火為主,其次是店鋪,還有一家火 藥庫起火,沒有工廠發(fā)生火災的記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與當時九江城市結(jié)構和消防意識相符合:工廠不多且有防火意識,店鋪的防火意識參差不齊,居民區(qū)建筑材料易燃且疏于防范。
九江現(xiàn)代工業(yè)肇始于清同治十三年(1874),這一年俄商在九江始建磚茶廠,次年九江新泰磚茶廠投產(chǎn),采用水壓機和蒸氣壓力機生產(chǎn)磚茶,標志著九江也是江西近代機械工業(yè)的開始,但后續(xù)發(fā)展乏力。直到20年后的光緒二十年(1894),九江第一家民族工業(yè)工廠九江榮昌火柴廠才開始創(chuàng)辦,廠址在九江城外老馬渡渡口。其后,光緒二十八年(1902)創(chuàng)辦九江肥皂廠,民國六年(1917)創(chuàng)建映廬電燈公司,民國八年(1919)創(chuàng)辦久興紡織股份有限公司。九江現(xiàn)代工業(yè)初始四十多年,才僅僅創(chuàng)辦屈指可數(shù)的幾家工廠。當時工廠數(shù)量少,管理者也有一定的消防意識,發(fā)生火災的概率自然就低。
九江商業(yè)得開埠先機,一直居江西領先地位,以致有“江西商務雖省城不及九江”的說法。九江有一定規(guī)模的商人消防意識濃厚,如:徽州人胡逸卿開的長和錢莊,是一進五重大屋,每道大門的天井里,都準備了兩個盛滿水的大水缸,作為消防之用,這種盛水缸古代有個消防專用名稱叫“門?!?,又稱“太平缸”“吉祥缸”。每天晚上還有一雜工打更守夜,防火防盜。在學徒教育中,也有防火內(nèi)容及應對方法,能夠做到時刻防范,即使出現(xiàn)失火,也能夠及時撲滅,不至于釀成災禍。但小商鋪消防意識相對淡薄,引起的火災給九江帶來不少慘痛的教訓。如:《申報》報道發(fā)生在1893年11月27日的一場火災,地處八角市(石)正街的德昌雜貨店,“攜燈取洋油,誤落燈花于油內(nèi),不及撲滅,延燒洋油箱,以致勢成燎原,殃及鄭新茂香紙店、豫發(fā)祥雜貨店、黃立昌油鹽店、鄒天寶首飾鋪、于福興飯店、玉春園面館、高興肉店、李姓鐵店、羅姓煙館、林姓飯店、肉店、剃頭店、成衣店自八角市亭子下首起至倉巷口止,計店面十四家,皆成灰燼。”
火災的發(fā)生與該地建筑材料也有關系。《九江市公安志》記載:“解放前,九江房屋低矮,均為磚木結(jié)構”?!毒沤献痔枴酚涊d:“當時九江正街兩邊的房子多是木架結(jié)構”。竹木易燃,容易著火,城市房屋建筑又毗連成片,極容易在發(fā)生火災后迅速蔓延擴展,造成“一家失火,四鄰遭殃”的局面。九江城西租界之外,甘棠湖西岸新壩(今廬山路),“矮房瓦屋,櫛比鱗次,均系小本經(jīng)營及肩挑食力者,聚族而居”之地。再往西就是咫尺之隔的龍開河(今龍開河路),龍開河以西之地濱興洲,在民國九江總商會組織開發(fā)之前,就是河灘荒地,竹木搭建的簡易住所,甚至茅草棚,這些易燃物,用火稍不小心,就有可能釀成火災,加上這里居民防火意識更是淡薄,導致這一區(qū)域火災頻發(fā)。
古代消防“水龍車”射程可達到20至30米。
日寇實行慘絕人寰的“三光政策”,圖為侵華日軍縱火焚燒村莊。
起火原因
大概有以下幾類:兵燹之災、大意失火、故意縱火,還有一類就是火災發(fā)生后沒找到起火原因的無名之火。
兵燹之災,也就是戰(zhàn)爭導致的火災約占所有火災的三分之一,顯然與九江所處戰(zhàn)略地位有關。曾國藩在咸豐五年(1855)向皇帝上奏《謹陳水陸軍情折》時寫道:“潯郡據(jù)長江之腰膂,宜有重兵駐守其間”。正如曾國藩所指出的,九江歷代都為屯兵重鎮(zhèn),也是歷代戰(zhàn)爭的主要戰(zhàn)場之一,導致九江常常被戰(zhàn)火荼毒。
兵燹之災中罪惡深重的是日寇在九江的暴行。日寇滅絕人性地提出:“燒殺以助軍威,搶奪以助軍需”,實行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政策。占領贛北后,到處燒殺淫掠,無惡不作,發(fā)泄出極端的瘋狂性和野蠻性,給贛北人民帶來空前浩劫。正如《九江人民革命史》所說:“被日軍殺害的無辜百姓,被日軍侮辱的婦女,被日軍搶劫的財產(chǎn)都是無法計算的,日軍在贛北的暴行罄竹難書?!?/span>
影響最大的當屬“江永”輪火災。1926年10月16日凌晨,滿載軍閥孫傳芳部軍需的“江永”輪抵達九江并停泊于江心。6時左右,“江永”輪突然起火,燃燒一晝夜后,沉入江底。事件被天津《大公報》于1926年10月18、19、20、25、26日,進行了連續(xù)報道,當時影響很大的《申報》《新聞報》等報紙也報道了這次事件。當時的報道是,船上士兵因賭博引起斗毆,打倒洋燭,燭火引燃臥鋪棉絮,大火引起彈藥爆炸。多年后,“江永”輪爆炸之謎才被揭秘,原來是國共兩黨地下組織相互合作,幫助國民革命軍先遣隊上船縱火燒船。這次事件,燒死、淹死近1200人,“江永”輪爆炸使得大批軍需被毀,援軍死傷慘重,敲響了軍閥孫傳芳覆滅的喪鐘,為國民革命軍占領九江起到了決定作用。另一次兵燹之災也是《大公報》報道的,1922年8月2日,九江兵變搶劫商戶然后縱火滅跡事件,“焚燒百余家”,“人民死傷數(shù)百”,被稱作“洪楊后未有之慘劇”。
大意失火則五花八門,如:吸煙遺火柴堆、鬧洞房放鞭炮、煤油燈炸裂引燃床帳桌椅、燃燭拜神失慎引起火災等等,更多的是與當時使用煤油燈照明、土灶燒柴火做飯有關,根本原因還是報道常說的“不戒于火”,疏于防范,麻痹大意。也有事發(fā)突然,猝不及防的情況,如:皮絲煙店碰翻油燈貨物著火、鞭炮店碰翻油燈點燃了鞭炮等。
故意縱火的案例不多,有發(fā)生在新壩的仇家報復,有發(fā)生在現(xiàn)柴桑區(qū)江新洲上的土地之爭,《九江市志》記載的1921年8月27日發(fā)生在白鹿洞書院的縱火案,可謂是無恥之極的縱火案?!按税赶凳〗逃龔d第三科科長王經(jīng)畬、星子縣圖書館館長梁亦謙、館員胡享所為。王經(jīng)畬上年夏奉命東渡日本考察教育,私將藏書售于日本人,得贓款20萬元?;貒髮⑺劫u書卷秘密運走之后,乃縱火滅跡?!本坝翊ㄏ壬姆Q此案疑點頗多,認為史載的不一定是事實。
火災災情
因為直接經(jīng)濟損失不好估算,我們且按現(xiàn)行火災等級劃分標準中的傷亡標準作簡單定級,前述陳文帝天嘉五年火災、“江永”輪爆炸和九江兵變,都是“特別重大事故”;1899年8月21日發(fā)生的西門外碼頭湯恒興爆竹店火災,死11人傷2人,定為“重大事故”;1947年4月16日,牯嶺街特大火災致10余人受傷,屬“較大事故”;其余皆為3人以下死亡,或者10人以下重傷,只能屬“一般事故”。
日軍在九江縱火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據(jù)《九江人民革命史》:日寇在侵占九江地區(qū)的七年中,殘殺民眾113648人,傷害81403人,燒毀房屋103841棟,造成財產(chǎn)總損失1587億元(1945年9月法幣幣值),其中相當部分是由戰(zhàn)火或故意縱火造成的。
永修縣發(fā)生的兩次火災,損失都是特別巨大。一次發(fā)生在1897年10月7日,永修縣吳城鎮(zhèn)豆豉街一家紙鋪老板兒子舉行婚禮,鬧新房時,醉酒的客人點燃鞭炮,拋于新娘身邊嚇唬新娘為樂。床帳板壁燒起來后,客人不是滅火,而是一哄而散。時值大風勁吹,風助火勢,雖然文武官員很快奔赴現(xiàn)場,火勢實在大大超出了當時的滅火能力。這場大火,一直燒到第二天午時才漸漸熄滅。報道稱“計燒去房屋二百余家”。后又報道稱“全鎮(zhèn)數(shù)百戶焚毀無遺,只余小屋數(shù)椽”。另一次發(fā)生在永修縣涂家埠車站后河街棉花機器廠內(nèi),1919年10月12日下午一點左右發(fā)生火災,燒毀住戶店鋪將近二百余家、河邊停泊的大號民船一只,郵局、警局、稅局等政府機關也未逃一劫,“均成瓦礫場”。
消防滅火
從相關史載和報道中可以看到,九江地方官重視火政,商家店鋪注意防火。一旦發(fā)生火情,從官到民都能夠齊心協(xié)力奮力撲救。駐九江的道、府、縣官員及各類政府和地方武裝力量,能夠迅速奔赴火災現(xiàn)場,積極滅火、救災。即使離城較遠的八里坡失火,也是“聞警往救”。同時也說明,直到民國初年,九江都沒有消防隊,由軍警代行消防之職。
滅火最成功的當屬潯城火 藥庫起火。《申報》報道光緒三十年七月十二日(1904年8月22日)午時,九江城火 藥庫突然起火,已有六桶火 藥燃燒爆炸。當時,火 藥庫內(nèi)“貯火 藥數(shù)以千計,開花炮子為數(shù)甚多”。如果不能及時滅火,后果不堪設想。危急時刻,各級官員“飛輿到場”,各營官兵奮勇救火,竟然很快就撲滅了,避免了一場可怕的災難。這篇報道最后感嘆道:“不致釀成巨災,誠萬幸也?!?/span>
然而,另一次火 藥著火就沒有這么幸運了?!渡陥蟆穲蟮拦饩w二十五年七月十六日(1899年8月21日)午后三點,西門外碼頭湯恒興爆竹店突然起火,同時發(fā)生了爆炸。店鋪炸毀,殃及前后左右共七家店鋪,報道稱“悉付一炬,室中百物,無一存者?!彪m然在當時九江的最高級別官員“道憲(臺)”的親自督戰(zhàn)下,大火被撲滅了,火災還是造成死亡11人、傷2人。值得贊揚的是,一位僑居店后的周姓勇士,奮勇從火中救出了六人。這次火災之后,一些有功名人士聯(lián)名上書,請求官府禁止街市開設爆竹店。德化縣令批準了這一請求,勒令“一律遷徙離城五里之外,揀選隙地,造房開設”。
消防器材
“水龍”是每次報道中都使用的詞語,如:“各處水龍亦齊至火場噴救”“即扛水龍前往灌救”“舁水龍馳往”等。水龍又稱“水銃”“唧筒”等,是清朝年間非常有效的滅火器。雍正六年(1728)皇帝“令各省督撫,于省會及府城,仿照京城之例,置備水桶、水銃、鉤鐮、麻搭之類”。九江是道、府、縣所在地,官府每個部門都必須置備這些消防器材,滅火時大家一擁而上,齊心協(xié)力。在史載和報道中,有多家公司、洋行的“水龍”也參與滅火,如:招商局、同順、寶記、義渡局、太古公司、阜昌洋行等,還有沒具名的“城外某綢號”,這也說明在九江商號中配置“水龍”已經(jīng)是相當普遍。
還有兩次報道中出現(xiàn)了洋人使用“救火 藥水”幫助滅火,“西商數(shù)人趕到,用救火 藥水數(shù)瓶拋入火焰中,火勢頓滅”。所謂“救火 藥水”,無非是能夠立即產(chǎn)生二氧化碳的液體物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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