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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與狗

■ 鐘國樺

快節(jié)奏的都市生活，公園成了人們理想休閑之地。森林公園與住的小區(qū)僅一欄之隔，我常來此散步，會遇到一老大爺，牽著一條柴犬來遛彎。

大爺個不高，身體還健朗，走路不快，但步伐穩(wěn)重，古銅色臉上溝壑交錯的皺紋，記錄了他的拼搏歲月和歷經(jīng)滄桑。柴犬長得粗壯結(jié)實(shí)，淺黃色絨毛柔軟厚密，那條卷曲狀的尾巴，置于背上，行走時，基本不會搖擺晃動，顯得精神抖擻。游人過往，忍不住會多看幾眼。

路遇數(shù)次，偶爾與大爺會點(diǎn)頭打招呼。一次，大爺坐在路邊長凳上休息，那柴犬蹲于大爺右側(cè)，前腿直立，后腿弓屈，一對三角形耳朵豎立著，黑色眼邊的兩只眼睛，警惕地看著來往人群，像一個忠誠哨兵，守護(hù)在大爺身旁。

我繞公園轉(zhuǎn)了兩圈，也想在此小憩片刻。毛茸茸的柴犬直直地看著我，套在頸脖的狗繩放在長凳上，未攥在大爺手里。它蹲在凳上，不叫也不動。

俗說不叫的狗會咬人。我心有余悸：“大爺，這柴犬會咬人嗎？”

“很溫順的，你不去動它，它不會咬的?！?/span>

大爺一口濃濃的北方音。他從衣袋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慢慢插進(jìn)嘴里，準(zhǔn)備掏出打火機(jī)時，許是動作不靈，打火機(jī)掉到草地上。大爺想彎腰去拾撿，那柴犬“騰”地從長凳跳下，用嘴咬住打火機(jī)，抬頭搖了搖尾巴，送給大爺。大爺接過，喃喃自語：“好毛毛！好毛毛！”又用手撫摸它的頭，以示謝意。柴犬跳上長凳，又復(fù)原狀。

“呵，這柴犬還能幫您做事，訓(xùn)得挺好??！”

“可不，它很聽話，很通人性，跟我兩三年了?！?/span>

大爺是河南人，今年84歲。五年前，老伴病逝后，他過著鰥夫生活。原在老家養(yǎng)過一條土狗，成了生活中“伴侶”，與他相依相伴。一天，土狗突然失蹤，他急得村前村后呼叫，連續(xù)幾天尋找，都無音訊，為此大病了一場。

大爺育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家種幾畝地，兼做運(yùn)輸生意；兒媳性格有點(diǎn)古怪，與他相處不好；孫子孫女雖然會來親昵熱鬧，但也難撫慰他的孤獨(dú)寂寞。

遠(yuǎn)嫁江西，落戶九江的女兒，做通工作，前年把他接來一起生活，一則可照顧大爺，二則大爺也可幫著照看自己家。

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女兒特地將向陽面的臥室騰給他住，為他更換了四季衣裳。這不，大爺一身時髦休閑服，穿著紫紅色旅游鞋，抽的煙也不再是老家的竹竿土煙，而是流行的細(xì)支香煙。若不是被風(fēng)沙日月侵蝕成古銅色皮膚，你不會相信，他是一輩子與黃土地奮斗的老農(nóng)民。

“您有如此孝心的女兒，真是福氣??！”

“唉……”大爺長嘆一聲，“咋說呢，好是好，只是心里空寞些?！边t疑一會，側(cè)臉看柴犬，輕輕撫摸它?！昂迷谟兴霭榕闩?，說說話，好些呢。”柴犬也轉(zhuǎn)頭看看他，舔舔他的衣服，很親昵的樣子。

微風(fēng)吹過，涼爽宜人，高大濃密的樹葉遮蓋了強(qiáng)烈的陽光。大爺說南方氣候好，小區(qū)和公園很漂亮，四季有花開，滿眼是綠色。北方經(jīng)常暴土揚(yáng)塵，秋冬到處光禿禿，難得見到綠色。

其實(shí)，大爺剛來時也不適應(yīng)。女兒女婿早出晚歸忙事業(yè)，回到家也想早點(diǎn)休息，難得與他說上幾句。外甥在外地讀書。大爺初來乍到，聽不懂本地方言，也沒有親朋好友交往。住在高層電梯房里，平時很少出門，大部分時間獨(dú)自在家，看看電視或睡睡覺。松軟的席夢思床和布藝沙發(fā)，時間長了，感覺腰酸背痛。

幾個月后，大爺吵著要回老家去。這讓女兒女婿犯愁了，他們苦思冥想好一陣。一天，看到小區(qū)和公園的遛狗族，心里頓時歡亮起來。知道老爺子原先養(yǎng)過狗，便四處聯(lián)系，出高價給他買來這條柴犬。

說來也怪，這柴犬見了他人會吠叫，見了大爺卻不叫，似乎不陌生。大爺攥著套繩慢慢牽到跟前，然后在它頭上撫摸了幾下，柴犬輕輕發(fā)出“嗯嗯啊啊”小孩撒嬌般聲音，舔了舔大爺?shù)氖?，算是對大爺回禮?！昂呛?，是條好毛毛！”看到老爺子開心樣，女兒女婿也放下心來。餐桌上按大爺?shù)牧?xí)慣，以北方口味和面食為主，茶幾上擺著各種時鮮水果和上等好茶，時不時給他買些吃的用的。

從此，大爺就像上班族，每天著裝整潔，按時出門，牽著柴犬，邁著外八步，過小區(qū)，上公園溜達(dá)去。買狗糧、洗澡、打疫苗等料理柴犬的事，由女兒女婿去弄，他只管定時給犬喂食，牽犬遛彎。

柴犬成了大爺?shù)闹覍?shí)朋友和守護(hù)者。每天到了時間，就會挨著大爺身旁磨蹭，要大爺帶它出去。“莫吵莫吵，馬上帶你出去玩哦。”大爺像哄小孩似的，對柴犬說著。刮風(fēng)下雨天，柴犬也鬧著要出門，不讓出去就會“汪汪”叫，咬著大爺衣服往門外走，它是急著要到外面草地去排泄。

大爺又給我講述柴犬曾救過他一命的事。去年夏天，他在公園遛了兩圈，感覺有些累，便在前面拐彎處長凳上休息會兒。不知是天氣太熱，還是未睡好，一落座，就渾身冒汗，胸口悶慌，急忙掏手帕擦汗，手帕卻掉到長凳下。他剛想彎腰去撿，突然眼前一黑，墜倒地上。此時，他模模糊糊聽到柴犬叫聲，也感覺到在咬扯他的衣服，后來就昏迷過去了。等醒來時，一位身著橘黃色環(huán)衛(wèi)服的師傅坐在他身邊，為他按摩胸部。他很感激師傅的救命之恩。師傅卻說，是你這條狗救了你！我正在前面清掃路面落葉，這狗對我“汪汪”叫著不走，我準(zhǔn)備用手上長長竹掃把趕它走，它卻過來咬住我的掃把，退著往前走。這就奇怪了，我跟著過來，轉(zhuǎn)過這個彎，見你倒在地上，趕緊跑過來扶你坐上凳子，按摩了一陣，你才舒緩過來。這時，柴犬微搖尾巴，一會兒舔舔大爺?shù)氖?，一會兒嗅嗅師傅的褲腿，呈興奮狀。大爺說他患有冠心病，那次若搶救不及時，真出大事了。

晚霞染紅了天邊，又變幻出魚鱗般云彩。來公園散步的游人多起來了，情侶手挽手，鶯言燕語。年輕夫婦推著寶寶車，說說笑笑。小孩們牽著爺爺奶奶的手，在前面嬉笑打鬧。大爺悠然靜坐，慢慢吸著香煙，眼前這般美好情景，令他心曠神怡，臉上菊花紋綻放，他很享受這些。

歸巢的鳥兒，“嘰嘰喳喳”在樹上歡快交流著。大爺瞇起有些渾濁的雙眼，看了看它們，又向西北方眺望。不遠(yuǎn)處是一幢幢聳立的高樓，那是政府辦公大樓，和一處處開發(fā)的樓盤。閨女曾告訴他，她就在不遠(yuǎn)處那棟樓里一家公司上班。再往天際望去，那是他遙遠(yuǎn)的北方家鄉(xiāng)。他久久凝望著，嘴角蠕動幾下，又喃喃輕語，許是在默數(shù)著那一片片魚鱗晚霞，抑或是向老家鄉(xiāng)親細(xì)說自己的心語。

編輯：左丹

責(zé)編：許欽

審核：朱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