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工者
■ 曹丁山
前些年早上送小孩上學(xué),都會看到馬路邊有三五成群的攬工者。他們那一雙雙眼睛,時刻搜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像在盼望著有一個救星及時出現(xiàn)似的。每當這時,我總有一種情感涌上心頭:感同身受,還是憐憫?一言難盡。
20多年前,高考落榜,我只身一人外出,曾身無分文流浪街頭。為了生活,也有過一段在馬路邊攬工的經(jīng)歷。開始幾天沒攬到工,后來攬到了一份在小工廠里裝卸貨的工作。幾天高強度勞動下來,我身心疲憊,深深體會到掙錢不易。
干完幾天的裝卸活,眼看又得流落街頭。老板娘看我一個細皮嫩肉的學(xué)生,幾天時間就曬得黑不溜秋的,大概是心生憐憫吧,把我留了下來,給了我一份在車間當統(tǒng)計的工作,才結(jié)束了我風(fēng)餐露宿在街頭攬工的生活。
賺夠?qū)W費后,我又回到校園,就特別珍惜那來之不易的復(fù)讀機會,感覺自己一夜之間長大了,成熟了。真所謂苦難使人成熟、未經(jīng)磨難老天真啊!現(xiàn)在想想,真要好好感恩那段攬工的經(jīng)歷。
現(xiàn)在城里在路邊攬工的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紀又沒有什么文化技能,來城市里討生活的農(nóng)民。他們基本上找不到什么像樣的工作,只能靠出賣苦力。對他們來說,條件的好壞無所謂,每天只要能攬到活干,賺點錢,能維持自己在城市的最低生活還有點剩余就滿足了,苦點累點都不算啥。
他們常拿著鐵鏟、鐵錘、扁擔(dān)、籮筐等工具,穿著破舊的臟衣服,在約定俗成的馬路市場攬工。有時由于有礙市容和交通,常常被城管驅(qū)趕。那落魄無助的境遇常常讓人心生同情。
每當看到有人來要工時,他們就迅速圍上去,“老板,老板,大哥,大哥?!辈煌5亟兄?。有的光著膀子或擼起袖子,袒露胸肌,有意向招工的人暗示自己是有力氣的,盡管有些上了年紀,肌肉已松弛。
由于長年的風(fēng)吹日曬,他們的皮膚黝黑,帶著泥土??吹剿麄儯页3O氲揭郧拔腋赣H從田間地頭勞作回來的模樣,有一種歷史的沉淀和厚重感。
他們一般都住在遠離城市中心的城鄉(xiāng)接合部。有的是兩夫妻或幾個人合租一個低矮的平房。早上天沒亮就扛著工具出門攬工。早出晚歸,有時累了,散工晚了,有的人干脆就不回出租屋,就在附近的橋洞或能避風(fēng)雨的地方湊合一宿。這樣就少了來回奔波,還有可能第二天先攬到活。
有時情況不好,攬不到活干,百無聊賴中,他們常常三五成群,席地而坐,賭個幾毛一塊的小牌;那些沒有攬到活的婦女,就會蹲到樹蔭下或坐到偏一點的臺階上,做一些針線活。
其實往往是沒活干的時候,他們是最焦急難熬的。閑著就意味著沒收入。他們的家大多在偏遠的鄉(xiāng)下,除了種幾塊田在鄉(xiāng)下也沒有什么收入。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重擔(dān)常常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每年忙完鄉(xiāng)下的農(nóng)活,就進城攬零活干。
打零工,活計簡單,工錢結(jié)算簡單。這樣比較適合他們鄉(xiāng)下城里兩頭跑,兩頭兼顧的境況。如果經(jīng)常攬不到事做,對他們來說,別說賺錢,在城市里生存下去都是一個問題,能不急嗎?
沒有活干的時候,他們一般是不會正兒八經(jīng)買頓飯吃的。餓了就弄幾個包子、饅頭或泡面充饑。在夏天喝水也是個大問題。他們早上從出租屋裝一大壺開水或自來水出門。喝完了,有的人會到一些公共場所,如醫(yī)院、營業(yè)廳接一點。不過那些場所也是不能常去的,多少還是有人翻白眼。萬一弄不到水的話,也就只能忍著;買礦泉水喝,對他們來說是奢侈的事情。
前些年,我由于需要騰倉庫,要把所有的貨從一樓搬到二樓和三樓。我到馬路攬工市場,請了一對攬工夫婦回來,搬了兩三天的貨。
當時我去要工時,他們一大幫人圍著我,都說自己有力氣,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我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對夫婦年紀可能比較大。我從他倆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種渴望的灼痛。男的比較瘦,給人一種大病初愈的感覺。女的臉似泥土色,帶著一絲苦楚,頭發(fā)干枯有點凌亂,身材矮小粗胖。當時我心里微微有點顫動,一秒鐘都沒有猶豫,就選中了他們兩個,請他們上了車。那幫人無意中發(fā)出一陣噓聲——也許是噓我的挑工智商吧?可我卻從這對夫婦臉上看到了笑容。那種高興度,至少是可以同中獎相媲美的。
男的一上車就掏煙給我,“大哥,抽支煙吧!”我都覺得他有50多了,他叫我大哥?我先是一愣,然后憨笑著對他說:“我有那么老嗎?呵呵——”他有點語塞,結(jié)結(jié)巴巴的,想解釋又不知道怎么解釋,那表情囧囧的。我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最后他憋出幾個字來:“反正……反正我就覺得你像一位大哥!”“對對對,我是大哥。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車內(nèi)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搞得我一不留神在路口闖了一個紅燈。
他們說在這之前,已經(jīng)幾天沒攬到事做,快沒錢吃飯了。難怪我挑中他們時,他們是那么的高興,甚而是幸福!
到了我的倉庫,他看了一下要搬的貨物說:他平時是120塊錢一天,他老婆是100塊錢一天。他估計我那些貨要三天才能搬完。如果包給他搬的話600塊就可以了。我說:那就按照三天算吧,一共660塊,你們多長時間搬好都行。
說好后,他倆就賣力地搬,結(jié)果兩天半就搬完了。當然,我7歲的兒子也屁顛屁顛跟在他們后面搬了不少東西。我問兒子為什么這么勤快。他說:“那個伯伯好像有病似的,我看他搬得太辛苦了。而且他肚子上還長了個傷疤呢!”我笑著給兒子豎起了兩個大拇指。我女兒也給他們買雪糕吃。
結(jié)工錢時,那大哥夫婦硬是只愿收600,還說我兒子和女兒幫了他們好多忙。我說這哪能行,說好的事必須得收660。
做這工是不包伙食的。我看他們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想請他們吃個便飯。他們說這哪行啊,不愿意。我逗他們說:不吃飯就不給結(jié)工錢,后來真是我拖他們工錢才愿意賞臉的。
我?guī)麄兊揭粋€中等的大排檔吃飯。到門口,他們顯得有些拘謹,說身上太臟,怕弄臟了酒店的凳子。我說沒事的,便連拉帶拽把他們弄進門。我說我以前也攬過工,盡管他們半信半疑,但神情至少是放輕松了些。
幾杯酒下肚,他又叫我大哥了,而且是一只手緊握著我的手,另一只手摟著我的脖子叫。這酒一喝咱倆還真喝出了推心置腹的感情來了。
席上了解到,他前不久剛被車撞了,司機逃逸。他肚子上縫了20多針,才出院不久。家里有一個兒子在上高二,女兒上初三,父親癱瘓在床兩年多了,母親也體弱多病,還有一個岳父也孤單一人沒有勞動能力,也是靠他們贍養(yǎng)。說著說著,他老婆用手揉著眼睛。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我想,說不定每一個到城里攬工的人,都有一段辛酸的生活歷程。我祝他們好運!也希望他們都能得到更多好心人的關(guān)懷,能享受到一座城市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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