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族人在九江?。ㄏ拢?/span>
■ 黃 澄
西望沙羨東秣陵 湓江中道是歸程
“自古忠臣帝主疑,全忠全義不全尸?!睙o數(shù)中國人的涕淚足以讓紹興十一年的那個除夕寒徹千年。岳飛的死,徹底埋葬了收復(fù)北方疆土的希望,北方的漢人將長期受異族的奴役。岳飛去世時,留下妻子李氏和兒子岳雷、岳霖、岳震、岳靄(孝宗改賜名岳霆),女兒安娘,岳云的妻子鞏氏及其三個孩子:岳甫、大娘、岳申,岳雷的妻子溫氏及其女兒二娘。趙構(gòu)下令將他們分送廣南、福建等地嚴加拘管,由地方官吏每月將他們的存亡信息向朝廷稟報。
紹興三十二年(1162),懦庸而自私的趙構(gòu),被金軍一次失敗的進攻嚇得不輕,雖然才56歲,卻以“老且病”為由,匆忙將皇位傳給養(yǎng)子趙眘[shèn],是為宋孝宗。趙眘則一直有恢復(fù)中原,血洗靖康之恥的抱負,他登基后立即為岳飛平反,重用主戰(zhàn)派大臣。他下旨追復(fù)被冤殺的岳飛原官為少保(正一品文階官)、武勝定國軍節(jié)度使、武昌郡開國公,追復(fù)岳云原官為左武大夫(正六品武階官)、忠州防御使,追復(fù)已死于流放地的岳雷原官忠訓郎(正九品武階官)、閤門祗候。并恢復(fù)岳飛妻子李氏的楚國夫人稱號,恢復(fù)岳霖原官右承事郎(正九品文階官),岳震、岳靄補授保義郎(正九品武階官),岳云之子岳甫、岳申,岳雷之子岳經(jīng)、岳緯、岳綱、岳紀,岳霖之子岳琛等同時補授承信郎(從九品武階官)。應(yīng)岳家請求,朝廷下令歸還江州田宅以供生養(yǎng),此時歷盡磨難的岳氏別無家產(chǎn),恢復(fù)楚國夫人稱號的李氏帶領(lǐng)子孫回到九江生活。淳熙二年(1175)李氏去世,葬于今九江市柴桑區(qū)三橋村太陽山麓。
岳霖(1130~1192)字及時,號商卿,書學蘇軾,尤其精善小楷,復(fù)官后一直擔任文職官員。岳霖娶泉州石龜?shù)年愂蠟槠?,她也有很高的文化修養(yǎng),故岳珂稱贊自己的母親“結(jié)字端勁,作文簡麗,讀書淹貫。”淳熙三年(1176),岳霖出任欽州知州。欽州地處邊陲,遠離中原文化中心,當?shù)氐慕逃浜蟆S谑窃懒嘏d建學校,加強文化教育,并請著名理學家張栻撰寫了《欽州學記》,在欽州掀起學文化、講禮儀的新風尚。盡管岳霖是文官,雖不像《說岳全傳》中所描述的那樣,有只身獵殺金錢豹,槍挑苗王先鋒官的高超武藝,卻得到父親的遺傳,有強烈的民族氣節(jié)。《輿地紀勝》中就記載了一件轟動一時的故事:按照慣例,交趾國要派遣使節(jié)向南宋朝廷進貢,但此時南宋朝廷軟弱無能,屢受北金的侮辱。弱國無外交,這些交趾的使者也經(jīng)常無禮耍橫,這次竟然把招待他們的欽州驛館砸個稀巴爛。岳霖大怒,命人給他們的衛(wèi)隊長送去一把利劍,警告他們,若不修好驛館,將以軍法對待。剛才還耀武揚威的交趾人被岳霖的氣勢所震懾,乖乖地修好驛館后,才灰溜溜地逃離欽州。岳霖后來歷任駕部員外郎、浙東提點刑獄、湖北運判、潼川運判、左司郎中等職,1192年去世于廣東經(jīng)略安撫使兼廣州知府任上。岳霖臨終前牽著幼子岳珂的手說:“你祖父的忠貞還沒有顯露于朝廷,冤屈還沒有大白于天下??!大量的歷史事實隨著當年那些曾經(jīng)親身見聞的人不斷離世而逐漸湮沒。我幼時遭大禍,漂泊系囚。入仕之后,就不斷地向曾經(jīng)見聞你祖父事跡的人求證,對你祖父以前的部屬進行尋訪??上疫€沒有搜集完備,已經(jīng)來不及將這些資料上奏朝廷為你祖父辯白了。兒啊,你若能完成為父的遺志,我就死而瞑目了!”岳霖把身后大事托付給年幼的岳珂。十歲的岳珂記下父親的遺志,忍著無盡的悲痛,護送父親的靈柩返回九江,葬于呂田原(今柴桑區(qū)天坡村磚瓦廠附近)。朝廷對岳霖的評價是:“秉心端亮,遇事詳明。少歷艱勤,養(yǎng)成畏謹之性;晚更事任,率有循良之稱?!辟洀乃钠诽写蠓?。岳霖有一個女兒嫁給了著名宰相陳俊卿(1113~1186)的孫子陳址。今修水朱溪岳氏的族譜載岳琛生岳陸,岳陸生岳慶,他們就是岳慶的后裔。
關(guān)于岳震和岳霆的史料,翔實可信的不多?!抖鯂鹳⒗m(xù)編》卷十四記載,淳熙六年(1179)二月,岳震的官銜是修職郎(從八品文階官)、前廣南東路提舉常平司干辦公事,岳霆的官銜是忠翊郎(正九品武階官)、監(jiān)潭州南岳廟。周南(1159~1213)在《跋鞏洛行記后》中記載,他于慶元三年(1197)拜會過乘舟經(jīng)停池州的“前籍田令”岳震,并向其詢問岳飛被害的經(jīng)過,岳震慚愧地說,自己當時年幼,不能盡知詳情。岳飛被誣陷時,宋廷宗室趙士?[niǎo]以自家百口人的性命為其作擔保,被秦檜污蔑,以宗室暗中交結(jié)藩鎮(zhèn)岳飛,“蹤跡詭秘”的罪名而罷官。于是周南又詢問趙士?與岳飛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岳震哭訴著說:先父以平民起于軍旅,哪里認識什么皇室宗親?紹興九年(1139),趙士?與兵部侍郎張燾奉旨赴河南祭掃皇陵,路過武昌時才認識先父。先父一見如故,盛情招待,促膝談心。先父已經(jīng)通過諜報獲知敵情,因此提醒說,金國其實無意于收兵議和,建議緩行。但趙士?認為王命在身,不能膽怯畏行。為了保障趙士?一行的安全,先父不顧朝廷的限制,特命前軍統(tǒng)制張憲提兵護送。他們行走不出百里,狼煙突起,急忙南歸。不久,先父的軍旗就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先父安撫他們說,休要驚慌,董先、牛皋已經(jīng)在前頭同敵人交鋒了。兩位將軍的捷報也很快傳來。后來趙士?因為救先父被罷官,慷慨有烈士風度,完全是受到先父忠義行為的激觸,秦檜卻說他與先父有暗中聯(lián)絡(luò),純屬誣陷栽贓。《鞏洛行記》是趙士?的女婿兼隨從洪吉壽撰寫的此次謁陵行程記錄,周南發(fā)現(xiàn)在武昌的記錄多有篡改,與岳飛的飲宴、交談均被涂抹,因此大發(fā)感嘆說,懾于當時告密與羅織罪名的淫威,像《鞏洛行記》這樣私藏文字,也進行了大量刪改,完全不足以考證史實。光緒《黃梅縣志》說岳震和岳靄潛藏于九江對岸的黃梅縣,改姓鄂氏,因此逃脫了被流放的命運,也不足憑信。嘉靖《安溪縣志》卷八轉(zhuǎn)引宋代《淳祐志》的記載:岳震與兄岳霖在流放嶺南后曾移居過漳州,岳震最終官至朝奉大夫(從六品文階官)、戶部郎中、江南東路常平使;岳震之子岳玭[pín]任汀州連城尉;岳玭之子岳覕[miè]因為岳珂而蔭補為蘄州觀察推官。
岳飛長孫岳甫字大用,號周伯,岳云之子。岳珂稱其“以詞翰雅好與張、范、劉、龔諸名人游”,“武庫胸中兵十萬,文場筆陣詩千百?!逼錃鈩蓊H似岳飛,聲名直達內(nèi)廷,并因此受到孝宗的召見。曾任安撫司干辦公事、安撫司主管機宜文字、太府簿、宗正丞、池州知州、浙東路提舉常平、明州知州、吏部尚書左選郎中等職。隆興元年(1163)除夕前兩天,岳甫與著名詩人楊萬里雪后游西湖,楊萬里有詩記其事。乾道五年(1169),張栻撰《送岳主管序》嘆息岳甫的先祖有功于皇家,卻不幸遭遇奇禍,而岳甫兄弟久落嶺南,備嘗艱難險阻,困厄流離到了極點。蔡戡《送岳大用序》則稱贊岳甫“挺超卓之才,稟剛銳之氣,患難窮困,愈挫而愈不衰,發(fā)而為文,清逸曠快,亦如其人?!痹f友《岳大用寺簿惠佩刀》詩中有“文陣談鋒不可當”“十九人中見穎囊”等句,極贊岳甫的才氣。淳熙十二年(1185),愛國詩人陸游撰《舟中感懷三絕句呈太傅相公兼簡岳大用郎中》,詩中有“甲子一周胡未滅,關(guān)山還帶淚痕看”“不眠數(shù)盡雞三唱,自笑當年起舞心”等句,反映了他與岳甫的共同心聲?!督鹳⒋饩帯份d,岳甫之子岳覲任筠州新昌縣主簿,岳覿[dí]任處州慶元縣尉。紹定三年(1230),李曾伯撰《京西提舉司平糴倉記》則載岳覿“字明可,岳忠武之曾孫,今為朝奉大夫”,可知岳覿當時為從六品文官,任京西南路提舉常平。
岳珂(1183~1243)字肅之,號亦齋,晚號倦翁、棠湖翁。岳珂自幼跟隨父親岳霖宦游各地,六歲在湘南,八歲赴杭州,直到十歲時父親在廣州去世后回到九江讀書,1198年參加江西漕試并中舉。1205年開始出仕,監(jiān)鎮(zhèn)江府戶部大軍倉,曾為韓侂[tuō]胄的“開禧北伐”運送錢糧。后歷任光祿丞、太官令、扈寺主簿、司農(nóng)寺主簿、軍器監(jiān)丞、司農(nóng)寺丞等京職,1217年出任嘉興知府。1219年任江南東路轉(zhuǎn)運判官,1221年任軍器監(jiān)淮東總領(lǐng),到1228年,岳珂的職務(wù)升至“朝請大夫、權(quán)尚書戶部侍郎、總領(lǐng)浙西江東財賦淮東軍馬錢糧、專一報發(fā)御前軍馬文字兼提領(lǐng)措置屯田、通城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1233年,岳珂因一首小詩被罷官,回到九江閑居五年。1238年起復(fù)任湖廣總領(lǐng),1239年罷歸九江,旋拜寶謨閣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封鄴侯。1240年7月權(quán)戶部尚書,任淮南、江、浙、荊湖制置茶鹽使,兼守當涂。1241年遭彈劾罷官再回九江。岳珂為宋廷理財二十多年,是一方能吏?!拔魍沉w東秣陵,湓江中道是歸程。柳陰系纜人歸后,頻有黃鸝三四聲。”沙羨是指武昌,秣陵是指南京,無論宦游何處,歸程總在湓浦,岳氏一脈總是以九江為家鄉(xiāng)的。岳珂也是一位學者,他繼承父親的遺志,整理岳飛的遺文、遺事,為岳飛辯誣,成《吁天辨誣集》五卷、《天定錄》二卷進獻朝廷,促使宋寧宗于1204年加封岳飛為鄂王。岳珂還有《寶真齋法書贊》《桯史》《愧郯錄》《玉楮集》等共計124卷,是后人研究宋代歷史、藝術(shù)、典章的重要資料。據(jù)上海市金山區(qū)岳飛文化研究會會長岳巧明多方考證,岳珂極可能葬在柴桑區(qū)天坡村葉家墩村后將軍洼,在這里發(fā)現(xiàn)有宋代石翁仲及石馬、石羊等,今被移置于岳飛文化園(岳母墓)中。今南昌揚子洲岳氏的族譜載其為岳珂之子岳?[yǐng]之后。
褒忠衍福迭興廢 光宗耀祖繁子孫
1268年,岳通撰《重建褒忠衍福寺記》,稱岳甫為伯祖、岳珂為叔祖,雖可知其為岳飛玄孫,卻不能確定其父為誰。岳通曾在杭州任兩浙轉(zhuǎn)運司干辦公事一職長達十年。他在《記》中提到他從1263年開始,“竭力營葺先塋,謀辦祭祀,悉有成式。”事成之后,如釋重負,感嘆地說:從此“歸耕五老,可無慮矣”,五老峰指代廬山,說明岳通仍家居九江。
到了元代,從1301年開始,九江岳氏族長、岳飛五世孫、彭澤令岳適派他的侄子岳士迪(字宗元)赴杭州修復(fù)岳墳、岳寺。此時,宜興唐門岳氏與九江岳氏通譜認宗,因此得到了宜興岳立武、岳濬(字仲遠)叔侄大力資助。1305年,他們請方回撰、趙孟頫書《岳墳褒忠衍福寺復(fù)業(yè)記》。關(guān)于此事,吳中碩儒鄭元祐在《遂昌雜錄》中回憶說:他小時候跟從臧湖隱先生讀書的地方與岳墳相對。當時岳墳漸圮,九江岳士迪是岳飛的六世孫,為前宋迪功郎,與宜興唐門岳氏通譜,合力修復(fù)墳與寺。他在《與歸安牟景陽》一信中也回憶說,他生在岳墳之西,幼年時目擊其廢。稍長,又見江州岳氏及宜興岳濬興復(fù)之。岳士迪此次與并無血緣關(guān)系的宜興岳氏聯(lián)譜修岳墳,引出一段意想不到的后話。1386年,謝應(yīng)芳《跋岳氏族譜》,改說宜興岳氏是岳飛某位弟弟的后裔。1543年方逢時應(yīng)岳儉之請撰《重修岳鄂王廟碑記》,再改說宜興岳氏為岳霖之后,是岳飛的直系后裔。同時,岳儉還創(chuàng)建岳霖墓及岳飛衣冠冢,流傳至今。
乾隆五年(1740)分巡廣饒九南道李根云等在岳飛夫人李氏墓前立《聲敘碑》。據(jù)該碑記載,岳飛一直有后裔居住在九江,承擔祭祀守墓的職責,直到正德十四年(1519),寧王朱宸濠在江西集兵十萬發(fā)動叛亂,岳氏后裔因避亂移居江北,崇禎二年(1629)才有岳聯(lián)霄等過江掃墓,并因此引發(fā)了一場與陳氏持續(xù)三百多年的墓地官司。
匡廬永銘報國志 玉蘭時透忠魂香
自古以來,九江流傳著許多關(guān)于岳飛的傳說。比如,九江城北門原稱為“北落師門”,取玄武七宿中室宿之星名,寓意為北方,不知從何時起叫成了“岳師門”,傳說岳飛從此門出師北伐。
又比如,傳說岳飛乃如來佛頭上大鵬金翅鳥轉(zhuǎn)世,五百年后,大鵬鳥再來九江,發(fā)現(xiàn)回龍磯鎖江樓前四條鎮(zhèn)水鐵牛熠熠生輝,誤以為是金人的“拐子馬”來了,怒發(fā)沖冠,立即俯沖下來,啄掉了半個回龍磯,引發(fā)地震,鎮(zhèn)水鐵牛也因此落入江中。
再比如,報國寺位于廬山馬耳峰下報國壟中,據(jù)《江州志》記載,始建于南唐保大十四年(956),因為是受皇恩而立,為報國主之恩,故名“報國寺”。后來民族英雄岳飛率岳家軍駐扎九江,并安頓家屬、部眷于廬山石門澗附近。因此本地民眾世代傳說該寺原名白云寺,環(huán)境幽雅。一日,岳飛率部屬多人到通遠查營時,特地慕名到白云寺禮佛,為將士祈福,并捐修寺院。此后,岳飛經(jīng)常光臨此寺,與僧人一道賞景、吟詩、下棋,并親手種植一株樟樹和一株白玉蘭。至今,這兩棵古樹仍然枝繁葉茂,長勢喜人。尤其是那棵白玉蘭樹,每至開花時節(jié),幾百米之外就能嗅到它濃郁的芳香,成了岳飛精神永遠活在廬山腳下的象征。在岳飛被害之后,他的一些部屬躲到寺中落發(fā)為僧,在寺內(nèi)祭祀岳飛,并將其改名為報國寺,取“盡忠報國”之義。匡廬永銘報國志,玉蘭時透忠魂香。這個故事已經(jīng)流傳了八百多年,反映了九江人民對英雄的無限景仰,對英雄的永遠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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