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翹望婺源

■ 曹友竹

這就是朱子的故鄉(xiāng)？汽車駛進婺源境內(nèi)，我以一種挑釁朱子的心情自問道。

我頑固地認為，既然是朱子的故鄉(xiāng)必定要深刻地打上程朱理學(xué)的烙印：婺山必定是溫厚敦實，一如朱子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慈容；婺水必定是源遠流長韜光養(yǎng)晦，一如朱子繼孔承孟海納百川的思想。

事實并非如此。婺山并不溫柔，也不敦厚。在汽車上看，山連山，嶺連嶺。平緩沖淡的山坡很少，幾乎每座山都有一個主峰冷冷地站在那里，兩邊延伸的山脈像兩只骨節(jié)突出的大手。這倒像朱子的命運。盡管待人接物溫文爾雅，但由于對官場的傲岸不群，對世俗的卓然而立，故一生仕途坎坷，沉浮多蹇。山峰看樣子很冷靜，山坡倒很熱鬧。這也有點像朱子生前落寞身后顯赫。朱子死后一百來年，忽然被朱明王朝當作神明一樣供奉起來，大倡程朱理學(xué)。這不是沉睡的朱子能預(yù)料到的，也是我替朱子悲哀的一面。到了明朝，士人一方面對他敬畏如神，另一方面對他恨之入骨。敬他因為是八股文章個人命運很多跟此老有關(guān)。恨他是他太高大太正統(tǒng)太不近人情。明人甚至還杜撰了一個他苛刻對待名妓嚴蕊的故事來貶損他。從此朱子便與正統(tǒng)、頑固、保守、專制緊緊地連在一起。熱鬧的文公山至今還在游人復(fù)雜的目光中迎來送往。

平心而論，婺水的確是清凈優(yōu)美。婺水大多依偎在婺山的腳下，左旋右轉(zhuǎn)，像一位大智若愚的哲人在思考那些繞來繞去的人生難題。婺水和朱子的相同點是：沉靜有余，鮮活不夠。他的很多生活感悟和人生偶得都和水有關(guān)聯(lián)。透過那些感悟和偶得，我似乎看出了朱子的本意。他并不一定是教老百姓怎樣去當封建統(tǒng)治者的順民和奴仆，而是想教他們怎樣做人怎樣做事怎樣工作怎樣生活。他的“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我看這是對老百姓生活和學(xué)習(xí)上進行開導(dǎo)的絕妙好詩，這里你能說他是一個古板教條頑固守舊的迂夫子嗎？

婺山婺水在朱子數(shù)百年的光環(huán)輻射下曾被人歌頌過膜拜過，也曾被人唾罵過毀棄過?，F(xiàn)在終于在沉默中過著本該屬于它們的平凡的日子。而最能讓人聯(lián)想到這塊土地曾誕生朱子這個頗有爭議的大人物的特征便是這里的房子。路邊的房子很多是明清時留下的建筑，結(jié)構(gòu)嚴謹，排列有序，色調(diào)多為樸素的黑白兩色，圖案較粗獷質(zhì)樸。屋角或呈飛鳥狀，或呈游魚狀，大門上方多為太極儀。總之很能讓人聯(lián)想到“理”字，有條理，有道理，有哲理。

婺茶又是婺源人引以為榮的特產(chǎn)，鄰座的一個婺源小伙子講了兩件逸事。當年朱子曾喜歡喝這種茶，后來朱子宦游湖南洞庭湖和福建武夷山時都念念不忘家鄉(xiāng)的茶，叫仆人移栽婺茶。時至今日你若細細品味洞庭湖邊和武夷山上的名茶時，你會多少感受到婺茶的味道。還有一次皇帝要官員帶點特產(chǎn)去進貢。其他官員拼命搜刮山珍海味名玩古董，惟有朱子把婺茶獻給皇帝，說他家鄉(xiāng)人民很窮沒什么好特產(chǎn)，就只有這些充當皇糧國稅?；实燮穱L之后龍顏大喜，免除婺源人民三年的皇糧國稅。

時近黃昏，太陽的余暉靜靜地灑在起伏的山巒，農(nóng)家的炊煙裊裊升騰在靜穆的山村。遠處有個農(nóng)夫斜背笠帽，肩荷農(nóng)具，手牽一牛，正悠然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近處幾個頭戴舊簪身穿對襟的老嫗，手持笤帚，腳踩小步，正招呼小雞進籠。

婺山依在，婺水依綠，婺房深沉，婺茶醇厚。朱子啊，你的鄉(xiāng)土，你的鄉(xiāng)親，你的鄉(xiāng)情，我能否因你而讀懂其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