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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惠光

我出生在長江邊，生活在窮人家，老家在民國時稱仁貴東鄉(xiāng)金雞坡村，新中國成立后屬新港公社。舊社會民不聊生，聽母親說：“你老爺爺染上鴉片癮，抽得把屋都賣了，成了下無寸土，上無片瓦。你父親兄弟三人各奔東西?！贝蟛与y到遠(yuǎn)方貴州，我爹到城內(nèi)學(xué)徒謀生去了，三叔叔到地主家打長工放牛。

記得小時候母親帶我從金雞坡坐油輪到九江市四碼頭，碼頭上人頭攢動，來來往往。江壩邊上亂墳扎堆，有人上香燒紙，煙霧彌漫，紙灰殘火忽明忽暗，似鬼火出沒。江風(fēng)吹拂，大地殘屑飛舞，一片昏暗，只聽兵艦的鳴笛伴著江水濤聲翻滾、流淌而去！父親在九江城里打工學(xué)徒，和母親租住在老縣政府附近（現(xiàn)江洲菜場）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房子里。母親那時年輕，在居委會做事，穿著列寧裝，胸前掛著鋼筆（其實(shí)是文盲），這在當(dāng)時是一種流行的時尚。父親起早摸黑，和舅舅在西園市場做點(diǎn)小生意，賣魚蝦、雞蛋等，以此養(yǎng)家糊口。1956年，父親找到工作，由九江商業(yè)系統(tǒng)招工，派往瑞昌籌辦商業(yè)機(jī)構(gòu)。

當(dāng)時九瑞公路上運(yùn)輸?shù)能囕v很少，記得搬家時雇了兩輛板車，一輛板車裝一些簡易家具，剩下的裝在另一輛板車，我坐在上面。聽我母親說：“和你爹爹結(jié)婚時很窮，都是由舅舅在舊家具店買了幾樣簡易的家什成家?！备改赣H跟著板車后面徒步行走。九江到瑞昌有30多公里的黃土石子路，坎坷不平，一有汽車開過，黃塵滾滾。全家為了新的生活，只好奔波而去。好不容易下午才來到瑞昌縣城。湓城鎮(zhèn)一條路，一條街，房屋很少。初到此地?zé)o屋可住，只好找到李家灣一戶人家租住下來。童年生活就從這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

初到李家灣，只有靠路邊幾幢土屋和幾間磚屋，農(nóng)村社員姓李的居多。我經(jīng)常串門到他們家玩。蓋得起青磚屋的，舊社會過來也是殷實(shí)人家，家里有讀書人，我總是到他們家去看連環(huán)畫。一個屋下對面就有一口水井，吃喝漿洗就全靠這口井。一排屋后面，就是一片苧麻地。風(fēng)吹麻葉白花花，似浪一樣翻滾。路旁一棵老榆樹古藤纏繞，綠苔斑斑，有人在樹下搭了個簡陋小龕，供奉一個小菩薩，香爐里香煙裊裊，枝上掛滿紅布條，小龕上方還有虔誠者送的錦旗，很是肅穆神秘。附近有一瘋姑，總在樹下念念有詞，裝神弄鬼，令我們小孩害怕?？h城里一條街，俗話說“一條水牛拉尿，從東街流到西街”，形容街道窄小。東街私人鋪面多，有曹家大屋做酒的、豆腐巷、雜品店、爆竹紙香店、廢品店等。而西街這邊新興的大眾食堂餐飲、副食店、藥房、水果店、新華書店、百貨公司、賣肉的門市部、鐵匠鋪、棺材鋪等等。我們小孩子總是在棺材鋪后面堆的棺材里躲貓貓，一點(diǎn)都不害怕，最喜歡的還是在書店去看新出版的故事書和連環(huán)畫。

那時生活很苦，有時就在社員家吃著普通飯菜充饑，吃一頓湊合一天。20世紀(jì)50年代，生活比較艱苦，吃不飽飯。我就和鄰居其他小孩子們一起挎著竹籃子到縣城附近鄉(xiāng)村郊外去撿稻穗、紅薯、麥穗等，只要能吃的就把它弄回來。在我們住屋后面，田野里還有很大的圓形石槽碾，一個像車輪大的大石滾。就是靠這些原始工具來碾壓加工糧食，來供應(yīng)家中的口糧。

那時城里供應(yīng)也很困難，糧站供應(yīng)的是糙米加紅薯干，油一個月2兩。家中經(jīng)常是紅薯干煮稀飯（農(nóng)村叫喝茶），炒菜用一銅匙油，等菜熟了再加進(jìn)去。大多數(shù)老百姓糧不夠吃，就用橡子磨粉，米糠做粑，還有的用苧麻根磨成粉來充饑。

童年時代，家里燒的是柴爐、煤爐。我們每天要到外面撿柴，或和幾個孩子一起到附近山坡上砍柴。要燒煤爐時，我們就到屋后面芭茅山去拾煤渣。1958年大躍進(jìn)，在附近山坡大煉鋼鐵，倒下成堆成堆似山樣高的鐵礦渣，我們每天挎著一個竹籃子，帶一個馬釘。用幼嫩的小手，拿著冰冷的馬釘，從堅(jiān)硬的礦渣堆中一層層扒著，發(fā)現(xiàn)有焦炭就撿到籃子里。有時礦渣山中間被淘空了，上面就會坍塌下來，一不小心人就會被掩埋，我們總是心有余悸。有時鐵疙瘩礦渣棱角尖銳，會劃破小手，留下一道道血痕。但為了生活，我們也只能勇敢地堅(jiān)持。

雖然生活是艱苦的，但廣闊的田野又是我們童年的樂園。我們在郊外、水塘里采菱，摘蓮，摸魚抓蝦，戲水打鬧，很是開心。那時羅湖橋下，流水清澈，可見人影。夏天男女老少都到河水里游泳嬉戲。瑞昌棉農(nóng)招待所的大禮堂是瑞昌的政治文化中心，開會、放電影、文藝演出都在這里舉行。瑞昌曾有過采茶劇團(tuán)，每天晚上都要演采茶戲。瑞昌采茶戲是由瑞昌洪下鄉(xiāng)瓜山班老藝人傳承下來的，古典戲《十五貫》《墻頭馬上》《三姐下凡》及現(xiàn)代戲《勸細(xì)姑》《劉三姐》《江姐》等都演繹得紅紅火火。優(yōu)美動聽的韻腔，把我?guī)У揭粋€美妙的世界。每天晚上我就在禮堂進(jìn)口處，叫熟人帶我進(jìn)去看戲看節(jié)目。有時實(shí)在不得進(jìn)就鉆戲園子。那時禮堂外周圍都是用竹籬笆圍著，里面還種了不少菜地，小孩子們經(jīng)常爬竹籬笆，把菜地踩壞了，又影響劇場秩序。大禮堂由一個老人家負(fù)責(zé)管理，他很是頭痛，于是想一個餿主意，在竹籬笆上澆上糞便。我們這些小孩在黑夜里看不見，也不顧臟臭，鉆進(jìn)去搞得一身臟污，臭烘烘的，回到家里就免不了一頓打罵。

到了過年過節(jié)，我要和家人一起到舅舅家拜年祝福，還要到老家金雞坡村去看望叔叔和屋下的張氏長輩，給他們拜年。當(dāng)時從九江市區(qū)到金雞坡村是一段泥巴石子路，也沒有公共汽車，完全靠步行。記得有一次，在風(fēng)雪交加中艱難的一家人好不容易走到金雞坡村莊，鄉(xiāng)親們熱情接待，臨走時給我們大包小包塞滿了薯果、花生、米粑等食品。叔叔家生活很貧苦，他家主屋在長江壩下面，外面下大雪，屋里飄雪花。家里年年養(yǎng)豬，可都沒吃過豬肉，豬養(yǎng)得跟小狗一樣大。我們總是幫他家送些食品過去。到舅舅家，舅舅總會給壓歲錢給我，叫我上街買好吃的。舅舅有四兒一女，要養(yǎng)活一大家人。吃飯時小孩不能上桌，每個小孩一碗飯，上桌夾菜不能超過三次，否則舅舅就會用筷子打頭。舅媽在外拖板車，賣苦力。有一次我叫舅媽休息，我和兩個小孩一起幫舅媽拖板車，當(dāng)時一板車貨，要從新橋頭拉到磷肥廠，三個小孩用盡力氣，花了不少時間，才拉到目的地，我累得滿身是汗，頭頂冒煙，精疲力盡。生活中體會到大人為了全家生活奔波還真是不容易。

那時大中路到四碼頭還比較熱鬧，過了西門口就叫城外，就沒有多少人了，大中路正街上有王麻子剪刀店、湯圓大王、陽春面飲食店、小籠包子店。我最愛吃灌湯小蒸包子，到九江總要去吃兩籠。到了正月十五更是熱鬧非凡，俗話說：“除夕的火，十五的燈?！比潜夼谂九卷懀尮男?，晚上，街上人山人海，特別是玩龍燈，劃龍船，蚌殼精、丑媒婆、財(cái)神爺都粉墨登場。熱鬧非凡，舞龍燈更是燈火燦爛，上下翻騰，氣勢磅礴。

童年的回憶，余味無窮，耄耋之年，不堪回首。生活的長河流淌不息，看著孫輩今天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回想我們當(dāng)年生活的艱辛，他們該是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