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國良
我的故鄉(xiāng)在山里,在出生到走入社會之前很少離開過這里,剛記事時老屋場就那樣歷經(jīng)滄桑、斑駁老舊,但它仍倔強地迎風而立。老村莊比較小,只有三個房頭。
祖堂屋一進三重,進門是下重,地勢略低,中重略高而最為寬敞,是族上紅白喜事和議事之地,上重更高一些是祭拜祖宗的場地。族上一些重要事情都由房長和德高望重者在祖堂屋商議處理。每到年終時節(jié)和正月,祖堂屋里是極熱鬧的,旺旺的火堆經(jīng)久不熄。大家圍著亮堂堂的火,聊著一年的收成和家族上的一些事,誰家娶了媳婦,辦了喜事,添了兒女都跟著高興高興。
在祖堂屋每中重和上重的連接處各有一處幾平方米左右見方的天井,屋上瓦溝里的水都流向天井,這是四方來財?shù)拿篮迷⒁?。天井地下有通往外面的暗道,無論水量大小,水都能正常排泄,不會影響祖堂屋地面的干爽,更不會漫上地面,一般靠近祖堂的住戶會在天井周圍開窗借光。在中重和上重的東西方向各開有一個門,共有四處,大大小小二三十間。將四個巷的盡頭和祖堂下重的大門栓上就會形成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是有一定防匪防盜作用的,每個門向外延伸搭四五間比較規(guī)整房子為各家的住房,還有廂樓和較小一些的房間,墻連著墻,瓦挨著瓦,幾乎連成一個整體,天氣晴朗的日子還好,通往各家的小巷還能看得見腳下,遇到陰雨天氣和光線較差時小巷就陰暗得很,走路就要再小心些了。
為了透光,有的也會在屋頂放上幾塊亮瓦,亮瓦形狀像瓦而更長一些,放在屋頂適當?shù)奈恢猛钢焐系墓?,以方便在樓上找東西。過去的樓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語,沒有現(xiàn)在的電燈照明,開的窗也極狹小,長寬不足一尺,用老人們的話說是聚財,所以那時的樓光線極暗,一般人在家里藏點兒貴重東西你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再加上樓上樓板、枋片、櫞子、柜子都是幾十年的老木頭,見不得一點火星兒,那時多數(shù)人家照明還是煤油燈,燈上有火,燈里有油也極不安全,所以很多人就從商店里買些亮瓦裝上,讓黑洞洞的土樓透上些光,燈是很少端到樓上去的。
在祖堂屋下重的東角上有一個很大的灶臺,是為紅白喜事煮飯用的,100多人吃飯可以直接用大鍋煮,人更多時加上木甑就能蒸更多的飯,這樣蒸出來的飯有杉木的香味。紅白喜事和人多的活動煮飯是必須有些手藝的師傅來完成的,不然糧食浪費不說,如果親朋好友來了連口好飯都吃不上,主家臉上也無光。記得那時細家公煮大鍋飯手藝是極好的,不但自己村莊上煮飯離不了他,十里八鄉(xiāng)講究些的人家也請他去幫忙。他總能按照經(jīng)驗加多少水,加多少米,用多少柴火,怎么樣控火,總是忙得一頭是汗,不過到開飯時飯也剛好熟,飯打完時鍋底是一層誘人的金黃色鍋巴,好多人一問是他來煮飯,一準兒要等著吃又黃又脆的鍋巴。
灶臺還有一個用處是釀酒的蒸酒場地,每年的冬天,紅薯挖回家,就會有人挑出粉率高的紅薯用來釀酒,也有些用高粱、玉米等雜糧釀酒的,這是家境比較寬裕一些的家庭,到后來還有用谷和糯米釀的,在時間上就更晚一些了。釀酒的過程和工序基本上一致,首先是將紅薯洗凈,把大鍋加滿水,上放置杉木制成的甑,底下與水隔開,將紅薯放入甑中,上面蓋上簸箕,用旺火將紅薯蒸熟取出,放到室內干凈處攤開涼透,撒上酒曲拌勻,再置入缸中封存一段時間,讓酒曲和紅薯充分融合發(fā)酵,最后又要回到祖堂屋的大灶臺上蒸餾出酒了,不過這次略有不同,在木甑上放置一口鍋,鍋上要不停地加水冷卻,酒就會冒著熱氣從甑里接出的導管中不斷流進酒壇之中。
在祖堂屋的東面和西面還有一些規(guī)模稍小一些、地基和緊挨地面的地方用石頭砌成、墻面用青磚、大部用土磚砌成的連體的房子,一般也是房頭和更親一些的在一起,這有可能是上輩或更上一輩留下來的一些東西,既無法分割,更不能剝離,就在一個屋檐下傳承,只要沒有推倒重建,它就往下延伸。
再向外擴展就是更零散和低矮一些雜屋和豬欄廁所了,大部分用山上采的石頭砌成,大些的也用木頭構建架子,內空就顯得更大一些,小些的直接用樹搭在兩頭的墻上。有的雜屋用于堆放柴火,放些農用農具,有的還會利用地下的空間挖地洞,冬暖夏涼,存放紅薯一般可以管到第二年清明節(jié)前后。清明節(jié)紅薯播種以后,多余的紅薯會更甜一些,煮出的紅薯湯更是搶手貨。
所有屋場上的房子,屋場上發(fā)生的事,屋場上傳承的那些人,屋場上的牛羊豬狗、雞鴨鵝豚,也許是你的,也許是我的,在那個年代的某個時刻,當年給過你快樂,現(xiàn)在又讓你回憶,其他人也許無從知曉,但我們從那樣的年代一路走來,有些交叉,也有些重合,應該對老屋場的記憶和重合點更多一些,它是那樣的老,斑駁的墻上我們無法考證它的年代,但從天井之中雨水沖刷在石頭上那深深的凹痕我們可以肯定,我們的根源是那樣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