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手提燈籠
□ 馮潤青
大約小年之后，尋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握一把小砍柴刀，攜著弟妹們一起，去大陽排。為什么要去大陽排？那里有一片箬竹林。選枝條粗壯且直的竹子，砍下來，剔了旁枝和葉，一人拖四五根光溜溜的小竹竿回去。
于屋前樹樁或者豬圈邊的石壩上坐好，像模像樣地剖開竹條，梳理成線條狀。對比好尺寸，有規(guī)律地折成八邊行，四組架構(gòu)成骨架，上下各固定一圈橫骨，找棉線捆住，一只燈籠框的架子便成了。燈籠框周圍糊上光連紙或桑皮紙，紙面繪上紅花綠葉。再找圓形或方形木塊，兩邊刨得平平的——這份材料平時需得留心，比如自家或別家做木工活，鋸下的薄薄木塊，當(dāng)寶一樣收著。有時也會請大人們幫忙重新刨一下，這樣更加完美。從“百寶箱”里找出木塊，釘上一根長鐵釘，長釘穿過木板，尖頭透出來，用以固定蠟燭。再削一根長一點的竹片，兩頭固定在木塊上，弓頂從先前做好的燈籠框中間穿過，系一個環(huán)，用一根小竹棍挑著，便可以提著燈籠到處跑了。
一個手提燈籠算是完工，現(xiàn)在只等著過年了。每個孩子都會擁有一個燈籠，這是小時候過年獨(dú)有的節(jié)日氛圍，跟年夜飯桌上的魚肉，新年的新衣，一樣珍貴而有意義。
我和小伙伴們約好，手提各樣的燈籠去辭年。我們挨著屋場一家一家拜訪過去。每家進(jìn)門后，乖乖地喊人，乖乖地落座，乖乖地接受長輩摸頭，乖乖地回答問題。每家招待小客人鄭重極了，如同招待大人一樣端上一杯茶，遞上零食盤，臨走前又殷勤地給我們分發(fā)小禮物，一碟子瓜子、花生或野栗子，偶爾還有幾塊餅干，幾粒水果糖，一塊凍米糖，幾塊麻切。
年夜辭年，是村子里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大人們看望親戚鄰里，看望家族長輩，有祝福、聯(lián)絡(luò)情感之意，孩子們結(jié)伴辭年，純粹為了那些零食。有些人家離得遠(yuǎn)，我們也要“千里迢迢”地趕過去。各自提著小燈籠，一串串地排著隊伍，一串串地穿行在鄉(xiāng)村夜幕下，幾點燈火，暖暖地漂浮在土路上、田埂上、小山排上。遠(yuǎn)處人聲噥噥，狗在更遠(yuǎn)的山邊吠著。
走著走著，一個孩子腳下一個趔趄，手里的燈籠蠟燭倒向一側(cè)，引燃燈籠紙。那跌倒的孩子來不及感受身上疼痛，看著他黑咕隆咚的燈籠，“哇”地大哭。必有他的姐姐或哥哥將自己完好的燈籠換給他，必有小伙伴從“倉庫”里找出糖果來哄他。他看看手里的好燈籠，看看姐姐哥哥手里的黑燈籠，又看看另一只手里珍貴的糖果，忍著不哭，跟隨隊伍繼續(xù)出發(fā)。這個固有的節(jié)目，總會上演，發(fā)生時段不同，次數(shù)不等。最后，大部隊在午夜十二時前后，帶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氖斋@各自回家。
父親還沒有回來，年邁的爺爺奶奶已經(jīng)睡了，只有母親坐在火塘邊看電視、納鞋底，等著晚歸的孩子。跌了的孩子見到母親更加委屈，不等炫耀他的成果便撲到母親腿上，又忍不住要哭。母親趕緊起身，拿出剩下的桑皮紙，重新為他糊好燈籠?？粗鵁ㄈ灰恍碌臒艋\，他終于開心地笑了。
現(xiàn)在街面上很多電子燈籠，一按柄上開關(guān)，燈籠便亮，不用擔(dān)心會被燒壞，燈光也亮很多，還有好聽的音樂，造型色彩更加別致多樣。村子里的孩子過年會獲得好多燈籠，自有七姑八姨叔伯送。但他們不再成群結(jié)隊辭年，不會驚喜于小零食，他們喜歡電腦、手機(jī)，里面千奇百怪、五花八門、熱鬧非凡。到底年代不一樣，年味也不一樣了。
每次走過那些賣手提燈籠的鋪子，心里總會漫上一些溫柔的情愫，忍不住多看幾眼。遇到山上有水竹、斑竹、箬竹，心里暗自嘀咕，這是編燈籠的好材料。記憶是個奇怪的東西，越是年幼時的小事件，越是深刻內(nèi)心。幾十年過去，年夜里那些小小的手提燈籠依舊溫暖著記憶，發(fā)射柔和的光芒，經(jīng)年指引著前行的路途。
本原創(chuàng)內(nèi)容版權(quán)歸掌中九江（www.aromanila.com）所有，未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謝絕轉(zhuǎn)載。
編輯：魏菲
責(zé)編：劉蕓
審核：姜月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