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正欽
外婆家在柴桑區(qū)新合鎮(zhèn)尖山村的“宋家山”。顧名思義,山是外婆家的“特產”。也因對這“特產”體驗多、感受深,故每每行于山中,總有去外婆家的感覺。
外婆家不很遠:出門向東,走金家埂,過桐子嶺,經王家州,便到了螺山口。此地是進宋家山的入口處。抬頭望,兩座大山相對而立,彼此相距約兩百米,宛若一道巍峨壯觀的“山門”。之前,一條小徑蛇般地從這里伸向大山深處。那時若去宋家山,就得踏上這條小徑。
而從此至宋家山,須走一小時左右。其間是一條由多座山峰隨意組合的狹窄山垅,因迤長約3000米,俗稱“七里沖”。在我的記憶和印象中,它是外婆家最誘人的地方之一。
最先走進記憶的七里沖,是頭頂上的藍天、白云、山峰、崖石和耳中的鳥唱、蟲鳴、風嘯、獸啼——那是新年后的初四或初五,父親用籮筐挑著我和妹妹去外婆家拜年,讓我們于晃晃悠悠中初得“七里沖”的印象……待后來我和妹妹都能走能跑了,唯一的那條羊腸小徑,便成了我們揮灑童趣的摯愛。此路寬約一米,沙石路面平坦光潔,即便大雨滂沱也不泥濘。它循著山形地勢斗折蛇行,在山間豐茂的植被里時隱時現;若登高俯瞰,宛如一條纖柔的白色緞帶,洋洋灑灑鑲嵌在大山的褶皺里。在它的引領下,我們時而穿過一片濃蔭密捂的林木,時而繞過一堆猙獰可怖的斷崖,時而跨過一座簡易架構的木橋。更妙的是,頭頂上時有禽鳥忽地直竄天空,“呼哧”聲老讓我和妹妹面面相覷;間或還有野兔、黃鼠狼奪路而過,膽大的居然停下,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瞧著我們;至于那些山外少有的花草蟲魚等,更是隨處可見,諸如夜壺樹、雞芯草、牛糞蟲、黃辣頭魚之類……當自己懂得用文字描繪自然景物時,七里沖便是最好的素材。記得讀初二時,我曾在文章中這樣描寫:“……進入七里沖,就像走進一幅巨大的立體山水畫。舉目四望:山頭云霧繚繞,山間綠樹紅花,山腋流泉飛瀑,山崖嶙峋突兀。更美的是一條小河蜿蜒而來,一半映著山,一半映著天。河水清可見底,魚蝦往來翕忽,水草纖長柔曼。沿河七座小木橋,或橫或豎,古樸別致。人立于橋上,摘片綠葉擲于河中,見它隨波漸行漸遠,心靈間也會隨之生出許多美妙遐想……”。
到了七里沖盡頭,轉過山嘴,眼前豁然開朗:一塊面積約15公頃的曠闊之地坦臥于山洼間;遠近有三個村屯錯落有致傍山而筑,其中左邊最近且地勢最低的村子有30余戶人家,村后是茂密青翠、連綿而去的苗竹林;村前有數十塊大小不一的稻田或菜畦。這就是宋家村——我母親的出生地,也是我兒時的樂園
外婆家就在村頭,三間土木結構俗稱“扁擔屋”住了幾代人。外婆是山外女子,裹足,綰發(fā)髻,年輕時很漂亮。據說她生于當時頗有名望的大戶人家。至于為何嫁給大山里的我的那位品貌并不怎樣的外公,只依稀聽母親說過她原是外公家的童養(yǎng)媳。舊的配偶模式將她牢牢束縛于這樁她并不稱心遂意的婚姻中。更不幸的是外公半道與她失和離家;我的大舅剛二十出頭突染暴病離世。如許接踵而來的致命打擊并未讓她倒下,她像大山上的苦櫟樹,百折不撓,用瘦削的雙肩擔著一家的風雨。外婆疼我傾其所有,我愛她除那份親情,更多的是敬佩。小舅舅長相酷似外婆,是名副其實的俊后生。他手特別巧,不僅能寫能算,能犁能耙,還編得一手好篾器。他編的籮、筐、篼、簍是山外人的搶手貨。也曾為我編過漂亮的小竹籃、小魚簍,艷羨了許多我山外的小伙伴。小姨與我走得最近。因她只長我五歲,我們之間不講究輩分,情同姐弟。我們一起上山放牛、扳筍、摘楊梅,也一起吵過架,她擰我的耳朵,我扯她的小辮……
當然,相處最多的還是宋家山孩子。每每寒暑假我去宋家山的消息不脛而走,那些小伙伴們便相約來外婆家與我相會。沒有別后相逢的禮節(jié)性寒暄,立馬手拉手擁進大山的懷抱,尋找和創(chuàng)造我們心儀的那份快樂。我們的樂事豐富多彩:或是去樹林里捉迷藏、掏鳥窩;或是去山崖摘皂角、尋蘭花;或是去茅帳里找蘑菇、挖百合……更有趣的是河中摸蟹和雪中追兔。前者是“細”活,須像去摸敵人老巢的偵察兵,躡手躡腳地靠近,準確迅速地出擊;后者則是“粗”活,雖不像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但需要那樣的速度和耐力。一旦擁有收獲,大家歡呼雀躍,分享戰(zhàn)利品……幾個寒來暑往,我在這些同齡人的指教下,不僅知道了許多大山的名字和相關傳說,還認識了許多飛禽走獸和樹木花草,特別是那些美味可口的野生果實,如山楂、山莓、板栗、苦枳、茶泡、茶干等,而這些,都是我山外的伙伴們很難品嘗得到的……
宋家山的孩子給了我快樂,那里的大人也給了我溫馨。每每行于村里或途中,總有些認識或不認識的大人跟我親熱:女人捧著我的臉,夸我長得像舅舅,邀我去她家做客;男人則拉著我的手,要帶我去山上打老虎,捉野豬,做真正的男子漢。遇上他們身上揣有好吃的東西(野果或炒貨),準會一股腦塞滿我的口袋。不知多少次,我成了他們家的座上賓,美美地吃野雞肉、喝蘑菇湯、嘗蕎麥粑。更美的是在冬夜,我被他們擁在暖暖的火塘邊,一邊吃香噴噴的烤紅薯或烤糯米粑,一邊聽他們繪聲繪色講大山的傳奇故事,什么“天賜岞嶺垴”“地設牛角垅”。有時他們還拉開嗓門唱起古老的山歌,那歌聲有點翻腔走調卻粗獷而亢奮,盈滿大山的野性。我那時無法用言辭表達內心的感受,只覺眼前的一張張臉都閃著紅光,身上特別溫暖,心里特別快活……
無奈時過境遷,這一切都已遠去數十年。包括外婆在內的許多長輩都已作古;往日的伙伴們也都年過花甲。兒時的這段絢麗日子早視為一生的“經典時光”珍藏心底。但歲月之手沒有忘記悉心裝扮宋家山:先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動工、七十年代末期竣工,一條大壩堵住了螺山口的“山門”,冠以名“螺山水庫”,隨之美麗、神奇的“七里沖”永眠水底;繼而,因螺山水庫的蓄水線高于宋家村地勢,本著“舍小家顧大家”的精神與境界,宋姓人放棄世代聚居的祖地;整體南遷約300米處(地勢較高)重建;同期,經過數十月的人工鑿掘,一條橫臥七里沖左面山腰間的簡易山道直達宋家山。近十年來,這條山道逐漸拓寬數米,鋪上水泥硬化。如今,山外的“奔馳”開進山里,山里的“寶馬”駛往山外。昔日之偏僻、閉塞、落后的山旮旯,徹底打開了“山門”,昂首闊步跨入新時代。
噢,我懷戀過去的外婆家,更為現在的外婆家鄉(xiāng)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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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柳飄蕙
責編:張江艷
審核:姜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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