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 | 老哥
老哥姓謝，去年患了腦癡呆病， 而且越來越嚴(yán)重，有時候連鄰里親屬都不認(rèn)識了，平日里總是友好地微微傻笑，不了解情況的人是看不出癡呆的。有時他獨(dú)自溜達(dá)出去也不知道回家。
盡管老哥大腦已不聽使喚，但口齒還是那樣清晰。好久沒有看望老哥了。心里總是放不下與老哥的那份情感，于是常抽空去陪他坐一坐，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老哥比我大20歲，因?yàn)槟挲g的關(guān)系，我不得不稱作“老哥”了。和老哥的結(jié)識是上個世紀(jì)80年代末，那時，我被分到兩省三縣交界的紅旗界工作。那是一個貧瘠而荒涼的地區(qū)，老百姓都很樸實(shí)，男男女女聚在一塊嘻嘻哈哈說幾句笑話，開一點(diǎn)玩笑便是最大的樂趣了。
恰逢我人生的低谷，也希望自己閉關(guān)清凈，求得片刻的偷閑。我并不對這無聊地域的寂寞有任何厭惡，相反，倒是給了我難得的安寧與幽雅。大約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吧？我學(xué)會了與寂寞孤獨(dú)為伴了。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結(jié)識了老哥。
那時我們工作談不上緊張，可以稱得上悠閑，老哥有事無事拖著胖乎乎的身體常遛到我那里和我搭訕，也就慢慢熟悉起來。老哥與我的愛好很多相同。而且老哥的確很善談，也喜歡天文地理的探秘，只是老哥文化水平不高，總用唯心來解釋自然現(xiàn)象。我也不與其爭辯，反正是打發(fā)時光呢。
聊天時間長了，我們會拉開小桌子，擺上象棋殺上幾盤。雖然老哥的棋藝在紅旗界也算得上“高手”，自然比我的還是略遜一籌，不過老哥下棋倒是挺認(rèn)真，不依不饒，堅持到底，有時候我不得不讓他幾局，要不就不好玩了。
老哥雖然文化不高，但很喜歡看書，什么書都喜歡看，而且記憶力也很強(qiáng)，看過的書也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只是老哥家里孩子多，又小，倒是糟蹋了我不少書籍，的確也讓我心疼了多次。
最過于愜意的是我們常在一起舉杯暢飲。那時老哥的條件不是很優(yōu)越，辛辛苦苦種植了全村最大面積的水稻田。糧食多了，老哥不忘記給自己留點(diǎn)口福，便釀成酒。老哥自己會釀酒，而且從不間斷，鄉(xiāng)鄰誰口饞了，也會找他買上一兩斤的。無所事事的我會在下了班后拎上一斤肉，或帶上幾個買來的雞蛋去他家喝上幾杯。嫂子很賢惠，對我的到來從不埋怨，客客氣氣地做好菜，讓我們哥倆開開心心。山村的夜靜悄悄的，夏天，我們會將桌子搬到月亮底下，一邊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一邊品嘗著那濃香的自制米酒，不必計較大聲吆喝，村民都投來羨慕的眼光，我卻有點(diǎn)飄飄然的味道了；冬天，嫂子會在屋里用樹兜燒起一堆篝火，靜靜聽我們談天說地飲酒論詩。紅彤彤的火苗在屋子里閃爍，濃濃的黑煙嗆得眼淚直流，歡笑聲不時傳到萬籟俱寂的曠野，劃船行令成了我們必須的項目，有時弄得很晚很晚，而嫂子，總是等我們離開后才默默打掃“戰(zhàn)場”。記得有一次，我倆硬是將老哥的酒壇子喝了個底朝天。
老哥會講故事，講的時候繪聲繪色，有時候也故意賣弄幾個關(guān)節(jié)，惹得大家都非常開心。那時，我也喜歡寫作，根據(jù)老哥提供的素材，我當(dāng)時寫下了《大山的傳說》《山中，那獨(dú)輪車》《黃金麻將》等小說散文。
去年去看望老哥的時候，嫂子告訴我，老哥已經(jīng)不認(rèn)識幾個人了。我們的關(guān)系同村的大姐大嬸都知道，見我到來故意問：“同舟，你知道他是誰嗎？”
出乎眾人意料，老哥說：“怎么不認(rèn)識？我們是兄弟！” 大姐大嬸不禁都翹起大拇指。
這次到來，嫂子告訴我：老哥病情加重了，親人都回憶不起來了，小便都不能控制了， 可能認(rèn)不出我是哪個了。
見我到來，老哥馬上從床上爬起來，坐了一下，看了我好久，竟堅決要下地。
嫂子問：“老謝，知道是哪個來看你不？”
老哥兩眼望著我，笑嘻嘻說：“知道，知道！”
“那你說他叫什么名字？”
老哥想了好久，估計是回答不上來，看得出老哥在絞盡腦汁地想。
我心情比較沉重，在屋里門前轉(zhuǎn)悠，老哥前前后后跟著陪同。眼里飽含昔日的友好和見面的歡心。
嫂子在廚房做菜，老哥也坐在灶門口往灶里“幫忙”添柴火，我在和嫂子拉家常，突然，老哥叫出了我的名字！眼睛默默地久久地注視著我，眼神里分明有點(diǎn)興奮。
這一下，嫂子高興極了：“兄弟，多少天了，他不記得任何人的名字，第一次叫出了你的名字，老哥沒有忘記你呀，看來老哥還是有救的哈。”
聽了這話，我激動不已，沉默了好久：是啊，老哥沒有忘記我，我也沒有忘記老哥！即使是已經(jīng)癡呆了！結(jié)下的友誼是那么刻骨銘心，叫人不能忘懷！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摯友情，什么叫“沒齒難忘”了，我理解了朋友兄弟這個稱呼的力量和魅力了！
有句話說得好：世界上除了朋友，沒有一味藥是通心的！也許這就叫“心靈感應(yīng)”吧。我和老哥的手久久緊握在一起，隱約感到老哥的手有點(diǎn)微微顫抖。
相聚是那么短暫而簡單，離別又是那樣讓人依依不舍。帶著對兄弟感情的留戀，帶著對老哥的美好祝愿，帶著昔日甜蜜的回憶，我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這個曾經(jīng)給我留下難忘記憶的地方。
愿老哥早日恢復(fù)健康，愿我們的友誼長存！
（ 劉瑞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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